“传五省总督卢象升觐见——”
镂花隔扇门大开着,盛夏的阳光将门外的一切都映得明晃晃的刺眼。在知了噪鸣中,一阵稳健的脚步声自殿外渐渐清晰,只见一高瘦挺拔的身影穿透耀目的阳光,一个跨步走入殿中,撩起衣襟,双膝跪地,深深一拜:
“臣卢象升叩见吾皇,愿吾皇龙体康泰,万寿金安。”
“平身。”
短短二字在大殿中荡起些许回音,宛若古刹禅钟,令人不由心中肃然。崇祯端坐大殿正中,尽管不着龙袍,言语神情中自有一份皇帝的威严。卢象升得旨,便持襟起身,恭顺的站在龙椅前几步之遥,静候崇祯发话。
这是夕照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卢阎王。虽是早有传闻在耳,但初看去,夕照仍不禁微微一怔——面容净秀如青山,眉目温润如碧水,一举手,一投足,浓浓一抹江南水墨香,如此白面书生,竟被称得作阎王?而再看去,却又觉他身形瘦而不弱,面色善而不懦,青山净秀,而棱角刚毅,碧水温润,而气度深沉,墨色洇洇后,眼角眉梢间,竟隐约透着几丝有如钢铁般的精光。
他,果真便是算命先生口中那可以镇寇御敌,拯救大明社稷的白面阎王么?
夕照将卢象升打量了一番,又偷偷看向崇祯,却见皇上神色淡定,与接见其他臣子并无二致。
“卢卿远道而来,旅途劳顿,一路辛苦了。”
“谢皇上关心,承蒙召唤,臣日夜兼程,不敢有误,所幸终是赶在金虏之前抵达京师。”卢象升拱手一拜,抬起头道,“皇上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驱除金虏,以保京师无虞。”
“好。”崇祯微微颔首,“依卢卿之见,此次京师之危当作何解?”
“回皇上,”卢象升低低头,回答道,“来京的路上臣已派人多方打探,此次领兵来犯的是皇太极之弟阿济格和与其兄阿巴泰,兵力号称十万大军,实则不过四五万人,并非金虏主力。臣将于金虏行军路上择有利地势设伏堵截,以奇兵削其兵力,几番过后,其军心必散,届时两军正面对峙,我军定将一举取胜,守得京师安全。”
“嗯……”崇祯眼中透射出赞许的目光,停了片刻,又道:“那么……如今大明流寇肆虐,内忧不绝,金虏屡犯,外患难除,这……又当作何解?”
卢象升身体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僵,似是有些意外,但见他很快便收敛精神,略加思索,开口答道:
“流寇本是我大明子民,揭竿暴乱始为寇。百姓造反,多起于饥寒;士兵叛乱,多缘于缺饷。为寇者自然当剿,但若不恤民之苦衷,流寇剿也难尽;若可安民生,解民困,则内忧便将迎刃而解。”他顿了顿,接着说,“而金军乃外族鞑虏,觊觎我大明广阔富饶,企图不轨。对待金虏绝不可迟疑,必得迎头痛击,以精锐之师,强劲之势,断其不轨之念,扬我大明国威。”
“卢卿所言甚是,朕果然没有看错。”崇祯眉目一展,连连点头,“此番敌情战报,兵马调度,可直接问询兵部尚书张凤翼与内阁首辅温体仁。朕已吩咐下去,只要为你所求,各部官员均将鼎力支持,不得推脱延误,全力助你护城退敌。”
“谢皇上。”卢象升拜应道。
崇祯又点点头,转而对夕照略作示意。夕照领会,绕去屏风后,不一会,捧出沉甸甸的一物,呈与崇祯。
崇祯从夕照手中接过此物,攥在手上,忽地站起身来,步步走下雕着金龙的台阶,径直来到卢象升面前。卢象升心中一紧,不知崇祯何意,只得低下眉眼,不敢抬头直视。只见崇祯手臂一伸,将手中的物件横亘在卢象升面前——
蛟龙入云,飞凤展翅,北斗七星,熠熠生辉,崇祯手中的,竟是一柄精致异常的宝剑。
“皇上,这是……?”卢象升微微抬眼,看到宝剑,登时大吃一惊。
“卢卿一向是朕所倚重之栋梁,此番京师危急,朕将此尚方宝剑赐予你,见剑如见朕,若遇紧急事态,可先斩后奏,以保退敌无碍。”
崇祯说着,表情严肃而郑重。卢象升十分动容,扑通一声跪下地来。
“得蒙皇上如此信任,臣必将为大明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如何轻言死,大明社稷需要你好好活着。”崇祯面色一软,一改方才的帝王威严,温然言道,“朕与千万黎民百姓的性命就此交付于你了,切莫让朕失望。”
“是!”
卢象升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双手高举过头,郑重其事的接过尚方宝剑,深深拜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