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天一早,夕照早早起床,将行李收拾好,又将那宝贝的四锭银子小心塞在怀中,准备前往新的住处。清晨的阳光温和而明媚,穿过空气中那清浅的薄雾,笼在东南库前的石砖上,令石砖也蒙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打开门,几只麻雀被木门的响动惊飞,又在不远处落下,蹦蹦跳跳着,继续觅食。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东南库,夕照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留恋,于是便将行李放回屋中,掩上门,朝南边那个小角落走去。
笃笃笃。
“鬼伯,在吗?”
“进来吧。”
听了屋中答话,夕照轻轻推门进去。六棱窗边的药柜藤椅,香烟缭绕的佛像经文,捧着捣药罐和蔼微笑的鬼伯,还是在那个老地方安然端坐。屋中淡淡的药草香气悠悠飘过鼻尖,似乎从一年前,自己循着歌声踏进门的那一刻时开始,这个房间就没发生过任何的变化。
“鬼伯,我就要调去乾清宫了。”
“哦。”鬼伯点点头,不去看夕照,只是笃、笃的捣药。“最终还是去了。”
“嗯?”夕照坐在以前常坐的藤椅上,拿起桌上的小葫芦摆件把玩,并未知觉鬼伯话中的深意。“以前不敢奢望,未曾想如今,真就能去了皇上身边干活。这可当真是老天的恩典。”
夕照像孩子一样纯纯的笑着,眼中尽是憧憬。鬼伯也笑,这笑中却似有几分无奈。
“恩典吗……小哥要去的,可是个是非之地,小哥若想得开,还是不去为妙。”
“是非之地?”夕照微微皱眉,想象不出这是非将会出自何方。鬼伯依然低着头默默捣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猜不透他话里的深意。夕照垂着眼,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
“并非德秀想不开,只是如何也想见见皇上的模样。”夕照停顿了一下,“鬼伯您且放心,德秀只是敬仰皇上而已,没有什么其他奢望。因为皇上……也算是我的恩人了。”
笃笃的捣药声停了下来。
“记得之前,您曾给我讲过皇上智除魏忠贤的事吧。”夕照注视着手中的小葫芦,思绪却飘进了那几年间的回忆之中,“我的父母,便是因魏忠贤而死。多年前,父亲被魏贼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发配充军,冤死在了充军路上。母亲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不久也去世了。家破人亡,全拜魏忠贤所赐。德秀力薄,难以为双亲报仇,而当今皇上贤明,除了这个奸人大害,也为父亲平了反,虽然皇上并非为了德秀,但无论如何,大仇得报,冤屈得雪,能让双亲含笑九泉,在德秀心里,皇上就是德秀的恩人。”
夕照说完,浅浅一笑。
时间大概真是久远了。明明是痛彻心扉的过往,夕照却平静安然的娓娓道出,好像这些不过只是前世,虽有遗憾,但早已是时空两隔,与如今的自己,再没有什么关系。
“原来一切都是命。哎。”鬼伯苦笑着,摇摇头。“不过,遭遇这等变故,小哥能如此坦然,也是一桩幸事。”
一时静默。夕照眼看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刚要出门,发现手中还攥着那个圆润的小葫芦。“这个葫芦,既是小哥喜欢,就拿着吧。”鬼伯没有像往常一样目送夕照离去。捣药声一声一声的回响在屋中,伴着鬼伯苍老的声音,犹如晨钟暮鼓,似有禅意。
“人生如戏。将来的事,常常正是那未曾想。岁月绵长,过即成烟,莫恨因缘无常,今后世事,皆能有如此坦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