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文帝点点头,又道:“这事你经点心,别叫德麟走的不明不白。”
安郡王忙点头应了,“陛下对黄大人如此尽心,黄大人地下有知肯定也会感激不尽的。”
承文帝愣怔了下,末了摇摇头,“那人啊,他跟你们不一样。此刻只怕心里还怪着朕呢。是朕辜负了他的臣心。”
安郡王不敢再多言,告了罪退出去了。出去的时候与进来的五皇子碰上了,又相互见了礼,五皇子见了他,想起刚刚浅绿浅蓝的话,心中一酸,强笑道:“表哥,黄大人的事就多麻烦了。改日我一定好好谢谢表哥。”
安郡王叹口气,他的母亲是当今圣上的妹妹阳惠长公主,这一声表哥自然是当得起的。这会见了五皇子这样,心下也有些不好受。不过这事陛下本就十分看重,他幼时也经黄大人指点过学识以及官场百态,对这事本就尽心,这会听了了五皇子的拜托,不由伸出手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明文,振作点。后面还有许多事在等着你。死者与生,一往一反,来日还长着呢。”
五皇子点点头,俩人这才错身而过。
到了殿内,五皇子只喊了句“父皇。”眼泪便已禁不住的落了下来,他自幼赋性恬淡,不像其他皇子一样,经年往外跑,是承文帝几个皇子中受宠最深的。这次痛失所爱,于他未经风雨的一生来讲已经算是令他生无所想的大事了。景福殿中对着贤妃,还能勉强克制。此刻见了疼爱自己的父皇,一腔委屈已是不由自控的倾泻而出了。
徐公公在旁见了忙向殿内服侍的宫人摆了摆手,悄无声息的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承文帝见了叹了口气,儿子哭个不停,没得奈何,只得走下来亲自扶起五皇子,“明文啊,这次是朕对不住你。朕原想着将德麟送去禹州,让他好好冷静冷静改改他的臭脾气。不然朕在的时候自然能够容忍他的脾气,等朕不在了,谁能忍得了他呢。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朕没想到竟有人如此罔顾王法,诛杀朝廷命官,置法度于不顾。这事不管怎么说都是朕因朕的失误造成的。”
“父皇,”五皇子悲声打断了承文帝的话,“儿臣心里并未责怪父皇,若说先前因着黄大人的获罪有些不明白。今天听了父皇的话也是明白了。儿臣今天来是因为想着儿臣尚且因为跟香容的事情已是如此悲不自己,更何况父皇跟黄大人几十年的君臣知己之情。父皇治理朝堂天下已是费心耗神,儿臣不能替父皇分忧已是不孝,岂再能因这些儿女私情就对父皇心怀怨渎。”
承文帝摸摸五皇子的头,百感欣慰。自己的儿子们大了,不像小的时候那样常粘着自己撒娇,遇到事情也懂得如何分派了,平日里承文帝是十分喜欢的。可是有那么些时候私心里还是希望儿子们能像寻常百姓家那样儿子跟老子能十分平常的唠唠嗑、说说话,遇到些事情也能体就一下承文帝心底的情。不过也只是想想,承文帝十分明白,如若自己的儿子真的成了那样只怕自己又要担忧天下的未来了,所以今日这种时候五皇子是极得承文帝的圣心的。
“明文,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朕一直担心你性子软弱,遇大事容易一蹶不振,还好,不枉费朕对你的一番教导。黄家的事情,朕一定会彻查到底,不管背后是神是鬼,朕都会把他揪出来。德麟素来喜欢直言进谏,他生时朕担忧他以后不被相容。他死了朕就全了他的一片忠谏之心,追封他为一品忠毅候,赐朝服、品冠。黄小姐追封德柔郡主,一切后事按郡主品列安排。至于黄老夫人也追封一品诰命,这些事朕已经交给了礼部去办。你放心吧,有朕看着,他们不敢不尽心。”
五皇子忙回道,“父皇思虑周全,儿臣先替黄大人和香容谢过了。只是黄氏一门香火不能绝,黄大人素来对黄氏宗族照顾颇多,儿臣想着不如就从黄氏旁族里面过继一个来继承黄大人的香火,也不至于百年之后,黄大人无人祭奠,父皇您看如何?”这事五皇子也是在来的路上想到的,百善孝为先,如今香容连同整个黄家都已经没了,可是黄家的香火还是要传递下去,不然以后逢年过节、清明祭祖,黄大人一家在地下无人记挂。自己在一天自然不会少了烧纸祭奠,可是往后的日子还这么长,万一来个变故,世事这么薄凉,谁还能记得长埋地下的黄家呢。
承文帝点点头,“你想的周到,不错,德麟的香火是该找个人继承。朕之前常听他提起他堂兄的孩子。好像对他堂兄的第二个孩子甚是喜欢,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你跟他们素有往来,也不至于唐突,免得让人觉得有夺子的嫌疑,反而不好。”
“是,儿臣谢过父皇。”五皇子点头应了,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些末宽慰的笑,只是不待长久又消失了。
承文帝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留着五皇子一道用了午膳,两人虽都没什么胃口,心里都顾念着让对方多吃点,少不得也要胡乱吃几口,这样一来二去,倒是都吃了个三分饱。
今时不比往日,徐公公见了也把心放下了大半,又顺手做了个人情,将消息着人送到了延福宫跟碧梧宫。不说延福宫的贵妃如何,单就贤妃已是十分承情,忙亲自道了谢,又重赏了前去送信的小太监,末了还道了句“阿弥陀佛’。
是夜,露凉烟淡,半夜云停。
京中东城一带,王侯重卿宅邸之地,街上除了打更的人,以及巡夜的卫军,再无旁人逗留,很是显得满街楼宇府邸更加肃穆规整。
其中一座宅邸里,丛丛院落后面,显出一条回廊,远远几对宫灯映照,顺着回廊转过几折游廊,出现了一间水榭,坐南朝北,虽只一间,却有寻常四五间屋子那么大。面面眀窗,重重纱罩,其中琴窗画桌,金鼎铜壶,次第而放,显得极为雅致。
下面又有一张大案,案上诸多书籍。旁边摆着一张宣纸,一付蜡笔搁在架上。下侧又放着一盏三尺多高的青铜牡丹花鸟底座上盖琉璃罩的灯,罩子里面放着一个鹅蛋大小的夜明珠,映照的满室通明。只是此刻屋内四处望去空无一人,倒是案几对着的院中隐隐传来低低的说话声音。不过门廊正面垂着湘帘,一时倒看不清到底是何人站在院中。
“事情既已办成,不是叫你暂时出去处理淮北那边的事情吗,怎么还敢在这风声口到我这里来。”说话的人听声音十分低沉,年纪应该在中旬左右,
“回爷的话,爷的吩咐属下岂敢不听。只是属下有疑惑实在不得解。担心恐有其他的变故,又不敢轻易让其他人来回话,没奈何只得亲自跑一趟。”院中另外一个声音回道,
“哦,什么疑惑还要你冒着风险亲自跑这一趟?”
“照爷的吩咐,事情办成之后,复命的人回来之后就地十丈外格杀。但那日,我率人过去的时候先是出城途中遇到京畿卫夏将军手下的陈统领在城门口盘查,耽误了些时候。到了地方,我们解决前来复命的人的时候又撞上了一个黑衣人。没办法只得一拨人原地处理尸体,属下带着另一拨人去追那个黑衣人。却不想被人溜了大半个林子也没有追上,末了还是让人跑了。”
中年人听了,问道:“既然如此,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在哪?”
“属下出城的时候,已是傍晚,往常这个时候城门口无事是不会有人盘查的。而且那日属下在京中并未听到有何要事发生。那么想必就是小事,既然是小事,本不应该劳动夏将军的得力护卫陈统领,这是属下想不透的一个点;其二就是林中那个黑衣人,不说武功,至少轻功实属罕见,属下自负行走京中多年,对京中的势力差不多都有个了解。但他的路数非常奇怪,不像是京中以及附近的。而且他像只是要知会属下一声他在林中一样,既没插手救人也没多问,惊动我们之后自行离去,半点也没停留。如果这人只是恰巧路过,以他的武功,只怕不惊动我们也可自行离去,但他没有,反而故意弄出了声响。因此属下不得不特意前来跟爷说一声。”
中年人大概沉吟了一会,似是有些琢磨不定。过了好一会,才听他继续说道:“你做事一向心细,这件事换做旁人只怕就这样遮掩过去了。你却能注意到,极为不错。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留心的。”
“是,主子。”
过了会,一个中年模样的人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看着像是刚到而立之年,神色间也是一片温文祥和,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在案几前方踱了几步,又凝神思考了一会。末了,摇摇头,笑了笑,走到桌案前,提起笔就了点未干的墨,慢慢写下“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写罢,停了笔放在旁边。又端起未干的宣纸就着明亮的灯光,细细看一会,这才吹了吹,待墨水快干透了,重新放到了桌上。
“来人。”
帘子一响,一个身穿一身干练劲装的小厮走了进来,抱拳道:“大人。”
中年人朝案上的宣纸挑了挑下巴,“明早天明后将这个送去那边,‘秋深忘岁晚,花红风雨至’,叫夫人可以开始了。”
“是,大人。”小厮上前一步,卷起宣纸,又用信筒装好。揣入袖中后,抱拳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梧桐叶落而知秋,院中的梧桐叶一层又一层,随着寒风吹起,慢悠悠的晃荡在水榭外,远处的宫灯也跟着随风飘摇,照的整个回廊时明时暗,更显深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