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炒茶之术,亦非宫廷秘辛。相反,那个视钱如命的天子,早就令人打着皇家的噱头在市中倒卖。”这一次声音柔美清脆,显然是一女子之音。只是,那柔美清脆的声调在提到‘天子’之时,怎么也压不住那一丝复杂的怨毒。
但韩遂却恍若未闻,微微回头,果然见那女子已将一包炒茶奉上。韩遂小心翼翼地打开,如获至宝:“如何饮用?”
“热水一泡即可,义父。”董白那混血精致的脸庞上,罕见地竟出现一丝小女儿式的温柔。单以此幕来看,谁都不可能将她与独身长安刺杀天子、一计挑拨马韩反目的妖女联系起来。反而都会认为这位甜美可人的少女,真的只是韩遂舔犊之情泛滥收入的一孤女。
“不尽然吧?”韩遂皱着眉头,有些不相信董白问道:“为父闻这新茶须有特制茶具、更要分山泉、井水、无根之水煮泡,甚至这饮茶之所,都有讲究……长安之中,不是还有天子亲手所著《茶经》,尽析这饮茶之术?”
董白闻言,那高挺的鼻梁微微皱起,越发显得她娇憨可爱。但熟知她脾性之人却知,这反而是她恼怒前的征兆:韩遂几番提及那个她深埋在心中的名字,已然令她有些厌恶和愤怒。
“矫揉造作、自抬身价尔。这等把戏,也只能骗一骗那些粗俗逐利的商贾。我们那位天子,不是向来善使此道?”在董白现身前先出来的文士,似乎甚善察言观色,虽不识董白脾性,但见董白停顿不语,却已上前补救道:“饮茶之道,在乎其心,将军怎么也如此落了下乘?”
“呵呵,公则言之有理。”韩遂饶有兴致地看了这位面色温和的河北名士郭图,再将董白那疑惑间却暗生盘算的神情收入眼中后,才将一撮炒茶冲入新的竹节杯中。
韩遂一声可谓颇多因缘际会,官场沉浮、沙场征伐,几番尸山血海当中走出的他,早就对人情大局有了一份儿自己独特的视角。
郭图秘密赶来此地,自然是奉了袁绍的指令。而他的到来,本身就是个鲜明的信号。不过,冀州与凉州相隔千里,若不是双方有个共同的敌人且正好卡在两地正中,韩遂其实懒得搭理这个郭图——与袁绍暗结盟约,除了一个口头协议,令那个四世三公的袁绍感觉天下尽在自己掌握中这等无用的虚荣外,根本百无一用。
至于董白,韩遂在见她第一面的时候,便看出了此女的巨大价值。表面上来看,一个汉室暴乱逆臣的孙女,和一位手握几十万精兵、威震一方且还有着莫大名望的诸侯,根本毫无可比性。
但就如韩遂之前向阎行说的一样,时也,势也。此时此势,一位熟悉天子秉性又有着不惜一切想要摧毁汉室的复仇之女,实在要比那个除了口头承诺之外什么都不能给的袁绍,要有用太多了。
于是,表面上韩遂虽古波不惊,但对于刚才郭图替董白解围一事,已然心怀芥蒂。故此,他也懒得饮上那一口炒茶,直言道:“郭先生智计无双,设下以冀城为饵,诱使汉室大军与马超合流,再被以逸待劳的我等大举攻破之策,果然高明。”
郭图微微颌首,他不知韩遂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更主要的是,他看到,韩遂虽然看似同自己谈话,但眼中的余光,却是看着董白的。
“义父,攻破冀城再据城而守,不是更好?”听韩遂终于道出了今日虎头蛇尾的缘故,董白显得有些急切。因为无论怎么看,她也觉得阎行的做法才是最优方略。
“非也,我军若攻破冀城,则尘埃落定。汉室统帅亦非蠢人,又岂会自投罗网?只有我们摆出一副对冀城志在必得、可冀城偏偏始终命悬一线时,那些援军才会奋不顾身赶来驰援。哼,天子军制奖惩一策虽可鼓军心,却也可令那些泥腿子在金钱的诱惑下迷失了双眼!”
韩遂说这番话时,眼光已然完全放在了董白的身上。这等军机大密,他不同阎行这军中第一将明言,却毫无保留地告知了董白,可见远没有只将董白当做一普通棋子。
待见董白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后,韩遂才满意继续说道:“更遑论,此番汉室援军,不是新附降将,便是资历平平之辈。据闻那统兵之人,更区区东城一令,纵然持节而来,他又凭何压制得住一心复仇的马超和那些欲求擎天大功的骄兵悍将?”
“郭先生,老夫所言,可对先生心意?”韩遂待郭图面色尴尬之际遽然回头,那细小的眼中,浑然一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枭雄光彩。
郭图猛然一震,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小视这位‘黄河九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