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己是否算“不计一己之毁誉,惟天下之治乱是忧”的“忠于国者”呢?哈!他才不忠于赵宋呢,他只忠于这个民族、忠于自己的理想与信念。
大概察觉了明日的感受,王氏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綦崇礼与谢克家乃儿女亲家,当然帮他说话。相公有奴家支持哩!”
这婆娘倒善解人意,明日第一次没有摆脱王氏的手,任其握着,却听富直柔故意大声道:“家祖曾言:小人与君子之争,君子必输,小人窃高位,盖因君子争义,小人争权,故皆得其所,君子去,小人留……”
范同等同谊们一个个怒目相对,以示对秦相公的支持,却无人敢于驳斥,只因这话是富直柔之祖——一代名相富弼的著名格言。
明日处之泰然,反正老子一向自认为是个真小人。
不料此言却惹恼了另一席上一人,一正跟同桌赌意钱(宋时一种赌术:取钱币若干,放入器皿中摇动,开时数钱币,以四为盈数,其余数为零、一、二、三,押得者获胜)的家伙站起来道:“富直柔,你是君子,为何不去?”
明日吃了一惊,看此人三十出头,一脸油滑,穿着轻浮,不像帝室、国戚、权贵之人,竟如此嚣张,视朝廷重臣若无物,不知何方神圣?
王氏小声告知:此人叫王继先,世号王医师,今年三十三岁,开封人氏,专为圣上配药,很受宠幸,也是越州城内不可得罪之人。
明日有些另眼相看了,这婆娘,看来真没闲着,将越州上上下下的情况了如指掌,端是是天生的间谍好材料,不禁发问:“圣上好像没什么病啊?”
王氏的脸没由来一红,双目恨恨瞟了他一下,荡意流转,低声道:“春药!”
看到王氏的媚态,他心神一漾,不敢再问下去,只是奇怪:这赵构比自己还年轻,怎如此虚了。
明日却不知,当日赵构南逃,仍不忘纵欲,在扬州白昼淫乐时,因金军突袭受了惊吓,自此丧失生育能力,时有不举。
那王继先能为皇帝配壮阳药,因此受到特别的恩宠,遂成一个典型的城狐社鼠式的人物,虽然官位不高,却形成一股恶势力。
秀才遇到无赖便是这种感觉了,富直柔不屑一顾地转过脸,不再吭声。
算来两人还有段公案:王继先以医得幸后,至和安大夫、开州团练使致仕退休,赵构恩之,欲改授武功大夫退休,时任给事中的富直柔上奏反对:“继先以杂流易前班,则自此转行无碍,深恐将帅解体。”
王继先得意地回身坐下,刚好看到王氏,顿时色眼一亮,竟直勾勾盯过来。
明日本对这个自承小人的家伙有些好感,见此情景,不由脸色一寒,太不把老子这个“丈夫”当回事了。
觉察到明日的怒意,王氏反而巧嫣如花,回了个秋波过去,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不守妇道的贱人,当着“夫君”的面公然跟别人眉来眼去!
他竟有一种吃醋的感觉,手在桌下狠狠掐了“贱内”一下,王氏发出银铃般的轻笑,就势握住他的手。
那边厢王继先看得口水都快出来了,他再一次没有推开王氏的手。
“哎哟!”王继先怪叫一声,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见其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甚是滑稽。
众人皆轰笑起来,他大觉痛快。
“谁,哪个鸟男女干的?给我出来!”王继先一面跳起来骂道,一面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儿,往大包上一搽,竟好了不少。
明日暗暗称奇,这王医师倒非浪得虚名之辈。
却见韩世忠腾地站起来:“某干的!你待怎的?”
言毕王继先又哎哟了一声,额上再鼓起一个大包来,这回大家看的清楚,乃韩世忠手中弹出的一个铜钱所致。
当真邪不压正,见到平苗刘之变、胜过金兀术、被赵构倚仗为武臣左右臂膀的大将韩世忠,王继先气焰顿消,再嚣张不起来,连药也不敢用,灰溜溜与几个狐党离舱而去。
“奸人去也!”韩世忠大笑着坐下。
不知怎的,明日分明觉得韩世忠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下,不觉悚然肉跳。
“众位,肃静……”一位五十余岁、身材伟岸、精神饱满的文士自一席站起来,范同介绍此人便是今度评花榜的主持。
明日认得,乃同朝的尚书工部侍郎韩肖胄。
这韩肖胄来历非浅,出自大宋最具代表性的名门望族——相州韩氏。
魏晋南北朝兴起的门阀士族历唐末之乱后几乎荡然无存,随之出现新的大族,相州韩氏及时兴起,其奠基人乃宋仁宗、宋英宗和宋神宗三朝的宰相韩琦,韩琦子韩忠彦,孙韩治,而韩治长子就是韩肖胄。
“韩侍郎也是咱们的亲戚。”王氏在明日耳边嘀咕。
原来韩治的一个女婿名郑亿年,是徽宗朝宰相郑居中之子,而郑居中乃王氏姑父。
明日忽然明白秦桧当初娶王氏的原因了,王氏家族有这么复杂的上层关系,自然对秦桧的仕途大有帮助。
韩肖胄说了一番应节的话后,一干小婢捧出彩选、打马等女性雅戏的赌具,小舞台亦有伶人开始表演,一层便成了女眷们的天下。
男子们则扶梯而上,登上画舫第二层,正式的花场设于二层,赏花席上搭着敞棚,姐儿们亮相的花台却是露天的,以便百姓远观。
几个姹紫嫣红的大礼花飞上了夜空,四下里俱欢呼起来,万众期待的评花榜终于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