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如果那个时候守城的刘封,王祈倒是很可能的,继续装聋作哑下去,静观其变。王祈一直都很肯定,刘封是个软心肠的人,高兴的时候,刘封甚至可以和一个陌生的小泥腿子一起玩泥巴逗黄狗,可以对一个一辈子穿草履的半死老泥腿子执子弟后辈之礼,唠叨上半天的风土人情。这并不是为了收买人心,因为刘封在他不高兴的时候,或者在他认为某人不值得结交的时候,他对谁都不屑一顾,哪怕这个人是世家子弟,宿老名士。据说,刘封之所以交恶袁氏,就是因为他的这个脾气。
刘备不过一个织席贩履出身的破落皇族,他的儿子,骨子里也还是一个泥腿子,而且至今看来,这对父子一向都很以泥腿子自诩,有着泥腿子一贯的毛病:软心肠,喜欢做滥好人!
软心肠并不是一个坏习惯,但就是一个普通泥腿子那种不自量力的好心肠,也往往演变为不讨人喜欢的滥好人,更何况换到刘封的这个位置上,就成了妇人之仁,始终会坏事了。
干大事的,该杀人的时候决不能手软!
王霸之道,王祈自小就懂,这也是每一个世家子弟的必修课程。
然而这个时候,王祈却希望刘封能更仁慈一点。
霸王手段固然让人高山仰止,当屠刀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希望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滥好人。潜意识中,王祈也知道一个道理,对敌人要狠,要无所不用其极的狠,却也不能免俗的,王祈希望他的敌人能够对自己仁慈一点,像一个君子,一个王者那样对待自己。尽管,王祈一直都瞧不起这对泥腿子出身的父子,哪怕他们是并州的土皇帝。
钟繇也不拘禁别人来探视王氏族人,破船还有三千烂铁钉,何况王氏还有一个于并州有大功的王柔,还有一个在长安出任司徒,深受小皇帝刘协信赖的王允。落井下石、见死不救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主音符,每ri来探视的人依然车盖相望,王柔的几个弟弟,更是一连三ri跪在州牧府大门前,对着血迹斑斑的州牧府大门,祈求刘封的宽恕。
就是必死之人王祈,门生故友,依然没有抛弃他,送上一杯水酒,静静陪他坐上一会,也许什么话也不必说,便已经足够了,尽管他们依然没能给王祈带来他想要的消息。
……
“自早以来,你就没有想过对王氏赶尽杀绝,我这次来,倒是多余了。”蔡琰看了刘封一眼,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刘封不想与蔡琰谈论这些话,两人就这么站着,他本非拙于言辞之人,只是这个时候,却有些口吃了起来:“正心书院那边,听说被烧了个光,蔡先生,可还好?”
蔡琰脸sè一黯,细长的睫毛微微几下抖动:“父亲一直在家。”
刘封但觉喉咙有些干涩,再不知怎么往下接话了,轻叹一声。
“公子觉得很为难吗?”蔡琰却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
“原本也没什么为难了,要是我当了皇帝,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只是现在呢,我还老是让家里人担惊受怕的。”刘封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蔡琰脸sè一变,随即便平定了下来,这是刘封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大逆不道的说他要当皇帝!虽然乱世之中,谁平定了天下,谁是下一个皇帝,这点道理蔡琰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一直没有去细想过罢了,这是个人人皆知、禁忌的话。甚至蔡琰也没有想过,刘封的未来,会是被某人消灭,或者是最后成功,成就光武帝那样的不世伟业。
蔡琰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甜蜜的感觉,却又很快的又给冲淡了,默默的低下头来。这是刘封当着蔡琰的面毫不避讳的言及自己的将来,只是,蔡琰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像他的其他妻妾那样,承受这样一次次的生死煎熬。
蔡琰知道,这几个月来,刘封有过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谁又能肯定,下一次他还会这么幸运呢?
更何况,她的父亲蔡邕,也不会同意自己成为别人的妾侍,就算这个人是刘封,他也不会同意,蔡琰自己心中,亦有些不小的排斥。冰雪聪明如她,自然明白,为何刘封说要等他当了皇帝之后,这一切才会迎刃而解。
其实蔡琰亦一直在疑惑,她不能确定对刘封的感觉,是欣赏,是感佩,或者确实是男女之情。事实上,如果不是卫行的失望离去,蔡琰其实甚至没有想过自己会与刘封有过什么男女之情的,或者说,她只是没有从卫行身上找到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却在刘封身上发现了这些。然而,刘封毕竟与她离得太远了,远到让她不敢确信,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上了他。
一时之间,柔肠百结,似有千般话语,却又不知如何诉说。
“走吧,我们去赦免那些人!”为难的时候,刘封喜欢大刀阔斧的办事,既然事情没有办法解决,再多纠缠,也是无益。
有时候,刘封亦在想,如果蔡琰突然同意了别人的提亲,自己是不是应该平静接受这个事实,默默的祝福她。然而某种情绪作怪,这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蔡琰突然解脱了一般,胸口的堵闷顿时下了去,却又似再起了一番纽结,重郁上来,一时默然,听着刘封的话,却似是什么也没听着一般,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刘封伸过手来,牵着蔡琰温润小手,轻声道:“走吧?”
蔡琰脸上一红,不安的挣开了他,低声道:“就这么出去,成什么样了?”
只是,这一句话,却是歧义得很,刘封一怔,不由的一阵心喜。蔡琰却是脸上不安更甚,胸如撞鹿,急忙偏过头去,略缓几下过来,幽幽的道:“我若随你一同出去,会让人瞎起猜疑的,好事之人徒爱搬弄是非,于你,于我,都不好。”
刘封心下一沉,满腔的喜悦顿时化为了乌有。蔡琰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下歉然,微微一福,再不言语,款款离去。刘封抬了抬手,却不知说些什么好,无奈的又收了回来,默默的看着这一道柔美的身影在眼前消失,再复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