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后来呢?”魏晓生问道。
“后来,后来,我在群里听说俊浩他,他出了事情,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只说是意外……”女人小声地说。
“意外?哼哼,你觉得像是他妈的意外吗?真是好笑!”乔叶说道。
女人不再作声,任由乔叶和魏晓生数落,她不再还口,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很快,车子来到了裙裾河畔,在一片杨树林和刺槐林的中间有两块空地,是裙裾河村的墓田。自古以来,村里的人去世,大都埋葬于此。
一块地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几百年前的人的灵魂都在那里栖息。古人那是要用棺材的,坟头很大,但由于年代久远,有的也已经坡了下来。零落的几块墓碑也都斑驳不堪了,上面的字迹大都模糊。中间夹杂着几个很大的松柏树,乔叶听老人说过,这里面原本是有好多这样的树,好过高大的石碑,只是后来“破四旧”时统统毁掉了,碑几乎全军覆没,老树也砍去不少,本来在大炼钢铁运动中就砍伐了大部分,现在这一折腾就更少了。坟头也被平了,不过棺木大多未动,还是在原处。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裙裾河村的人们还保持着对祖宗的敬畏,没有做的像一些地方刨棺曝骨那样过分。现在的这些坟头,是改革开放后,各家的子孙又重新堆起来的。那些石碑很多都找不到了,但有的人家比较鬼心眼,在运动的早起早早地将石碑埋在了地下,找到,挖出来,重新立上。
这片老墓田,村人不忍再搅扰,遂在旁边又开辟了另一块新墓田,从七十年代以后去世的人都埋在这里。这里的也有石碑,都是机械化的产物,不像早前的那样是是锤砸斧凿的;也有松柏,但都还比较小,大的有腿粗细就不错了。这一片大大小小有上百个坟头,都不是太大,一则都是火化了,骨灰盒与棺材比起来那的体积就小多了,埋起来方便;二则现在土地多紧张啊,能少占一块地就不多占一块地,给子孙多留点吧。七爷爷乔敦飞的墓地也在于此。
连接两块墓田的是连绵的茂盛的野草,绿油油的进行了无差别的覆盖,在它们的眼里所有的土地都一样,不分老旧,不分先后。这样也好,本来就是一脉传承的血缘关系,不要乱了辈分就可以了,不要分得那么清楚。不过,几百岁的与几十岁的聊不到一块儿,那也是很正常的,这样的格局也不是没有道理。
中国人就有这么个习俗,一个地儿住的人,死后到了阴间还在一个地方住着,活着时是群居,死后也是群居,多好,男男女女聚在一块,不寂寞,有事好商量。因此从另一种意义上讲,此地是另一个裙裾河村——阴间的裙裾河村。
下了车,魏晓生走在前面,乔叶和这个女人走在后面,径直朝墓田走去,谁都不说话。一条两米多宽的土路上面敷了一层碎砖石、砂砾等在草丛中延伸开去,中途分出许许多多的小径,通向那些个坟头,像一棵大树的长出的枝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座新坟,坟头的土还是新鲜的,整个光秃秃的,除了顶上压了几张黄纸,野草还没来得及长,显得很突兀。几个花圈插在周围,还很新鲜。是了,这就是商俊浩二十多年来的最终归宿了。
静静的,静静的,三个人都没有出声。望着这一小抔黄土,心沉了下去。不远处,裙裾河的河水正欢快的流淌,不时传来野鸭的叫声,芦苇已经窜出水面,很快就会出现蒹葭苍苍,在水一方的美景,那是各类鱼儿、虾蟹、鸟儿们快乐的天堂。自古以来,许多爱情就在这里发生、发展,一些人终成眷属,一些人仍在追索,而有的却是成了绝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流传了千年的歌谣,昭示了爱情之路从古到今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是“道阻且长”的,若即若离的姑娘总是让小伙捉摸不透,却又永远放不下……
“望之而不可即,见之而不可求;虽辛劳而求之,终不可得也。”这凄美的场景,对于商俊浩无疑是适合的,只是他更不幸的,搭上了青春,搭上了身家性命。或许这就是宿命吧。爱情的宿命。
他生前苦苦追索而没有得到,不,也许他在最后时刻得到了,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漫天的冰雪中,单衣薄衫,光着脚丫,冻极了,饿极了,却闻到了烤鸭、面包的芳香,划一根火柴就是火炉般的温暖,此亦是最后的自我满足,虽然是虚幻的,但在那一刻,他是带着微笑离开了她钟爱的这个世界的……
而今,伊人就在眼前,而苦苦追寻的那位英俊少年,今安在?今安在!
也许,他唯一能拥有的就是每日作伴的这川流淌着的河水以及这一晚就能长一寸长、日渐苍苍的蒹葭了吧。
以这样一种方式的拥有,幸与不幸?
这样一种方式的拥有,难道是另一种永恒?
裙裾河畔的蒹葭,千年以来,竟有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