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玲珑坐在云鸾殿的黄花梨大椅上,不知为何,忽然生生地打了一个冷颤。
成堆的礼物堆在案上,都是合宫妃嫔贺她晋升美人所赠,她懒得拆开看,便一直扔在那里,无非是些金玉首饰,这样的东西,宫里太多了,互相的送来送去,也不知累不累。
美人不是什么高等位分,按理说实在不值得宫妃们如此劳师动众,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出事的时候是下午,皇后又只约了步才人一人饮茶,这份亲密与提携之意,恐怕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主位娘娘们都无法得到的。
“沁儿,你听,”步玲珑蓦然开口,“你听,是不是冷宫里的柔妃在哭?”
栖霞宫偏远,与当日甄选秀女的明粹宫离的很远,却与破败的冷宫离的很近。沁儿凝神听了,隐隐约约间,似乎的确听到一个女子的哭声,凄厉绵长,令人毛骨悚然。便忍不住怕了起来,结巴着劝说步玲珑道:“小……小主,咱们,去充仪娘娘的宫里坐会吧。”
步玲珑神色恹恹,看上去并无心情出门走动:“皇后宫里送信的人说,皇上赐了自尽。”
“柔妃当日那般羞辱小主,如今……也是活该。”
“活该?”步玲珑看一眼沁儿,沁儿立时便闭了嘴,不敢说话了,“柔妃当时羞辱我,我是恨她,可不至于恨到让她死的地步,她不得不死自然也不是因为我,甚至也不是因为她给皇后下毒——那糕,皇后终究没吃,何至于如此?不过是因为,皇上登基后,容不下她的父亲罢了。”
心底有微微的凉意划过,但终究是别人的事,再凉,也凉的有限。万千宠爱的柔妃轻易地去了,这个空出来的位子,该由谁坐?
她没有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已经有人替她做出了回答——小挪子毕恭毕敬地引了几位内监走进云鸾正殿:“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小主大喜了!”
后面一位看上去老成些的太监也是笑容满面:“奉皇上口谕,今夜接小主去乾和宫侍寝,还请小主早些准备下。”
心中稀微的凉意霎时被巨大的欢喜盖过了,跟随皇上挪进宫里快半年了,除了烟暮亭中的那次偶遇,再不曾单独见过皇上,自然也更别说侍寝了,而现在,皇上终于记起她来了,而她也终于能够再一次地,见到他。
唇边含了一缕清丽的笑容,她对前来传报喜讯的公公一点头,沁儿立刻知意,将银子分送到各位公公的手里,又客气道:“辛苦公公了。”
太监们收了钱,嘴上自然也是抹了蜜似的一味奉承道:“不辛苦,不辛苦,小主这是要苦尽甘来了呢,奴才们贺小主大喜。”
“嗯。”她正要打发小挪子和沁儿送客,忽然却又想起一事来,“这位公公看着倒是有些眼生,素日前来传旨的不应该是阮定总管吗?”
“小主有所不知,”为首的太监一躬身,回道,“阮定前两日伺候不周,惊了圣驾,本该拖进内务府乱棍打死的,可皇上念及他毕竟勤谨伺候了数十年,便特地开了恩典,只把阮定逐出宫去,令他回家养老了。”
说完自己的前任,他眼角微挑,又继续道:“奴才贱名禄康,从今往后,代替阮定伺候皇上。”
步玲珑听完,倒也没怎么留意,横竖她跟那阮定也是不甚熟悉的,便依了惯例,假意挽留几句:“原来是禄公公,禄公公伺候皇上辛劳了,留在我这里饮杯茶吧。”
“奴才谢小主厚爱,”禄康赶忙推辞道,“本应留下来答小主美意的,只是刚刚调去乾和宫,奴才又蠢笨,实在还有许多事物需要学习,便无法在小主宫中久留了。”
步玲珑也不强求,只淡淡地指了小挪子,道:“小挪子,那替我好好把禄公公送出去。”
后宫里的每所宫殿,似乎都随着柔妃的香消玉殒,而不自然地平静了下来。失宠得宠,不过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轮回,人人都企盼,人人都有份,人人都失去。只要还在这宫中呆一天,无论是宫妃还是宫女,乃至太监侍卫,谁都无法逃离,谁都拼了性命,头破血流地去争取,去贪婪。
唯有斜阳下,泼在冷宫墙上的那一抹触目惊心的鲜血,展示了失败的致命后果。而这种失败甚至是无法被抹去的,擦干净了墙,隐隐的血腥味仍在;赐死了柔妃,她的音魂笑貌仍在。
深深地刻在,后宫里每一个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