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充仪沉思了一会儿,有些犹疑地道:“这倒不至于。柔妃当年在王府里树了多少敌人,只怕人人都恨不能找机会把她扳倒,皇后若是有这层心思,许多人对柔妃的恨意都比你深的多,实在没必要专门费心扶植你。”
“总之,”陈充仪最终下结论道,“不如还是先答应皇后,后面的事,兵来将挡,见机行事罢。”
步玲珑颔首:“姐姐说得对,妹妹也是这样想的。”
“母妃,步姐姐,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人呢。”
陈充仪与步玲珑边走边谈,倒是没有宝珞公主眼尖。此刻凝神看过去,果然见到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宫妃打扮的女子,正缓缓向她们走过来。
“原来是充仪娘娘,才人姐姐,妹妹这边有礼了。”
当那位盛装华服的女子走到近处,陈充仪与步玲珑方才看清楚,来者正是蓝美人。
蓝美人向陈充仪福身行一个礼,又笑盈盈地对宝珞道:“这位是宝珞公主吧,果然冰雪聪明,如传闻一般,具有倾城之姿。”
陈充仪的嘴角勾起一个清淡的笑容,不疾不徐道:“珞儿自小养在王府里,很少见到外人。不知蓝美人是从哪儿听到的传闻?”
蓝美人以绢丝手帕掩口,笑得十分端庄妥帖:“说起来只怕充仪娘娘要怪罪了。还是前几年,家兄去王府与皇上商讨国事,恰好碰上宝珞公主在皇上书房的后院里玩耍,家兄一时好奇,便询问了皇上,回来后便将宝珞公主的可爱与美貌详详细细地给我们描述了一遍,惹得嫔妾直到现在,还一直记挂着宝珞公主呢。”
这一番恭维话说的如珠玉落盘一般,极是动听,又回答的滴水不漏,既回应了陈充仪那略微带刺的发问,又有意无意间带出自己家族与皇上的亲密关系,令陈充仪无法反驳。步玲珑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心惊于蓝美人的心机之深——哪怕,她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
陈充仪果然只能笑道:“既是咱们皇上亲口说的,本宫又怎敢怪罪妹妹呢?妹妹也是来御花园赏花的?”
“是啊,”蓝美人的目光停留在一丛正红的牡丹上,“四月是百花尽开的时节,嫔妾在长乐宫呆的闷了,便出来走走。”
陈充仪见蓝美人的目光只看着那丛牡丹,神色不觉微微一变:“美人妹妹好眼力,这正红的牡丹是花中之王,想必妹妹也很喜欢吧。”
“牡丹雍容,嫔妾私心里猜着,宫中大多数女子都是喜欢的吧。不过嫔妾宫中遍植虞美人,却没有栽种牡丹的地方了。”
“本宫听说,妹妹宫中的虞美人都是皇上亲自赏的?虞美人又有一个别号,叫赛牡丹,”陈充仪一顿,意味深长地道,“可见皇上对妹妹的盛宠了。”
牡丹,历来为正室女子所用,放到宫中,自然也就成了中宫皇后的象征。一个“赛牡丹”,在这等级最为森严的皇宫里,简直就是大不敬的僭越了!
然而偏偏,那些栽植于长乐宫中的虞美人,是皇上赏的。
蓝美人脸色一变,又立时掩盖下去,面上恢复了八风不动的谦逊笑容:“充仪娘娘见多识广,嫔妾自愧不如。皇上赏那些虞美人时,只道嫔妾在美人的位分,宫里植些虞美人正好相宜,想来皇上一时也未留意虞美人竟还有这种别号,也全怪嫔妾才疏学浅,若当时知道这桩事,可就万万不敢收皇上的这份恩典了。”
才疏学浅?步玲珑不由得淡淡一笑。以皇上和蓝美人的见识,怎会不知虞美人有“赛牡丹”这个别称,只是一个仿佛无意地赏,一个装作不知地收,表面看上去不过是皇上对蓝美人诸多厚恩中不起眼的一例——然而内里一定是含了某种深意的,否则御花园中万花盛放,何必非得选这惹人非议的虞美人?但这其中到底是何深意,步玲珑却不敢继续揣测下去了。
正暗自出着神,却听见陈充仪“哎”了一声,远远眺望着东北方向的一条曲折小道:“那不是阮定?”
果然是阮定,身着首领大太监的宫服,右手执一把拂尘,满脸堆笑地碎步赶了过来。
“奴才参见充仪娘娘,美人小主,才人小主。”阮定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一个礼,又笑盈盈地对蓝美人禀报道,“美人小主可是叫奴才好找,皇上宣了您去御书房伺候笔墨呢,还请小主赶紧随奴才过去吧。”
蓝美人看一眼陈充仪,姣好的容颜泛上一抹羞涩:“那……嫔妾就先告辞了。”
陈充仪温和一笑:“妹妹快去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陈充仪的目光尾随着渐渐走远的蓝美人与阮定,眼神中无法抑制地显示出几分落寞与哀怨。
只是连那份落寞都是安静的,克制的。不过片刻,她已然转换了神色,亲热地邀请步玲珑道:“妹妹等下没事吧?不如去我的宫里一同进午膳?”
步玲珑含笑应了一句“是”,又轻声道:“既然娘娘与嫔妾的想法一致,不如午膳过后,嫔妾就去坤德宫回了皇后娘娘吧。”
陈充仪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方幽幽叹了一口气:“也好,这个机会难得,妹妹先应承下来也好,只是……”她的眉间染上担忧之色,“妹妹务必万事小心,若妹妹信得过姐姐,遇了事多与姐姐商量也可。”
步玲珑捧了陈充仪的手,恳切道:“姐姐待妹妹真心,妹妹心里都明白,姐姐当日在栖霞宫提点妹妹的那一席话,妹妹永志不敢忘怀。纵是前方有龙潭虎穴,妹妹卑微之躯,也是一定要闯一闯的,不为别的,只为了——不白白地来这宫里活一遭罢了。”
纵然是至毒美酒,穿肠裂肺,只要用华贵的金樽玉卮盛了,她也宁愿笑着一饮而尽。
她什么都没有,所以从来也不怕失去。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除了趁着容颜尚在之时,拼尽一切力量的灿烂盛放以外,她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