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禄多少松了一口气,他刚想说话,袁世凯的下一句却又让他把心提了起来。
“能得太后赏识,臣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怎奈其中尚有一宗难处,还须太后圣断。”
“卿家直言不妨。”
袁世凯心一横,道:“直隶总督担责甚重,然眼下直隶赋税多由国师支配,若无财源支撑,只怕臣举步维艰。”
这话说得有些直白,有中华银行为基,新型财源滚滚自不必说,加之原户部尚书立山归附国师之后,又不遗余力,将大清旧式固有财源一股脑尽入国师银库,是以此时直隶、山东、河南三省之人、财、物可说皆为国师所支配,此时无论谁为直隶总督,亦不可能自民众手中征收上钱粮。
然此虽是事实,却牵扯甚广,颇不好作答。荣禄正思量间,却闻慈禧太后开了口。
“国师支撑得这个局面不易——以三省赋税为基,力拒联军。虽是合约已成,然关外尚有数万俄军未去,国师这边银两只怕仍是不敷使用……”
说到此,慈禧故作沉吟,又道:“然眼下关内战局已定,直隶厘金局不妨仍交还总督府署理,卿家暂以厘金勉力维持,若不敷用,还可由户部拨银补足。”
荣禄闻言不禁佩服——不愧是太后,为顾及朝廷颜面,先行为国师找了个关外俄军未退之情由,随即又轻轻巧巧间想出了解燃眉之急的法子,且还在国师与袁世凯之间埋上了一颗争利之钉,实在是一举多得!
哪知袁世凯接下来的话更是令满座皆惊。
“禀太后,据臣所知,国师已命将直隶、山东、河南三省厘金局裁撤……”
慈禧闻言当真一怔,要知厘金乃是各省督抚筹集饷需的主要来源之一,国师居然放弃了如此一块“肥肉”!这可真令这些眼界不宽者大惑不解。
她瞟了一眼荣禄,却见后者亦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不由心中暗叹一声:“卿家可详细道来。”
袁世凯吞咽了一口口水,续道:“臣闻中华银行总办容闳提出此举乃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国师对此也甚为赞同……”
“难不成无人提反对之意?”
袁世凯又道:“据闻乃是国师说了一句藏富于官莫若藏富于民,甚至还举出了春秋时尹铎经营晋阳的典故,如此算是彻底下了定论。”
春秋时期,晋国四卿相争,韩、魏、智三家合力攻赵,危难关头,赵襄子忆起先主赵简子之嘱:“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乃率部退守晋阳,然见库府与仓廪空虚而烦忧,名家臣尹铎只是轻飘飘一句政令“晋阳各家百姓可留足敷用三月之钱粮,余者上交。”不出半日,库仓全部充盈,为最终胜利打下了坚实之基。
这便是藏富于民之远见!
此典故慈禧太后自是不陌生,她忽然长出一口气,遥望窗外道:“笼民心,得民望。国师的确是国师!卿家在任上若有所需,便先由户部支应吧。”
随即揭开茶盖,啜了一口,便向门外挥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尽管她的举止依然寻常一般雍容高雅,但荣禄不经意间却看到向来威严不可捉摸的太后仪容上分明挂着一丝黯淡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