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叔伯辈的人道:“灵儿难得愿意唱歌,我们自是求之不得。”
楼上笑声朗朗,楚辰走到楼梯拐角处,忍不住抬头望望,只见吕东明正一瞬不瞬地将她望住,眼中百般复杂,似愧疚、似不甘、更像是有一股恼火呼之欲出。
她飞快地将眼神错开去,只怕再多看一眼,他就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楚辰终于远离了喧嚣,一个人走在街头,雪霰子无情地洒下来,兜头兜脸般,令她生生地打了个冷颤。她似乎觉得冷一些才好,也不躲那雪霰子,只一路往前走去,却是漫无目的的。她在路边买了一壶烫好的米酒,是极香醇的。
她恍惚想起小时候,大概是六七岁的样子,曾与萧灵一道偷偷尝过萧家厨房里的甜酒酿。那时候年幼,自然没吃过什么稀罕东西。虽然那甜酒酿也算不得是稀罕的,两个女孩子却也从来没有尝过。两人尝了第一口,便觉得那甜酒酿自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两人一忽儿疯抢,一忽儿又互相谦让着将一碗甜酒酿吃了。萧灵摸着滚圆的肚子说自己将来要嫁一个会做甜酒酿的。楚辰也说要嫁这样一个人,每天都能有甜酒酿吃。
楚辰问如果这世上只有那么一个人怎么办,萧灵说那便两人一起嫁了他,大不了让他每天做上两大碗。
不过是幼时的玩笑话罢了,即便如今萧灵愿意,她钟楚辰自然也是不愿的。既然吕东明注定不属于她,她当然也不愿巴巴地让人耻笑。从此以后,萧灵与吕东明琴瑟静好,而她钟楚辰一个人地久天长到也罢。
明天她便向萧鼎天送一道请示,请萧鼎天将她调去父亲的营里,哪怕只是一个小卒,也比与吕东明日日相见来得好些。正想着,却听身后有人道:“钟小姐,能否留步?”
楚辰只觉得那声音是极陌生的,回头见的也是一张十分陌生的脸。说话的是一个男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件打满了补丁的蓝布棉袄,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胡渣子也没有剃干净,隐约还能见些乌青色。
“请问先生是哪位?不知有何贵干?”楚辰转过身问。
那男人道:“小姐当真是钟楚辰小姐?”
楚辰并未点头,再次反问道:“不知先生有何贵干?”
“钟小姐莫要紧张,我叫冯龚,原本是第四师的一名排长。两年前因为打仗伤了腿,不能再上战场,萧帅怜惜我便给了我三百个大洋将我遣送回乡了。原本三百个大洋也够我一家人过一辈子了,可是我弟弟在上月得了重症,需要二十万大洋动手术。”
楚辰道:“既然这样,应该让李副官替你递话给萧帅才是。”
冯龚道:“李副官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小兵小卒,自然是连面也见不得的。我听说能在萧帅那里说上话,又脾气和善些的唯有钟小姐您了。其实我不是想问萧帅讨钱,我只想让钟小姐帮着递几句话给萧帅。冯龚这里有买军火的朋友,价钱比萧军如今合作的工厂便宜些,质量却是极好的。”
楚辰道:“我先记着了,等得了机会再转告萧帅。”见楚辰敷衍着要走,冯龚瘸着腿往前疾走了两步,摇摇晃晃地站在她面前,伸手挡了她的去路道,“请钟小姐务必相信,如果能将我朋友的军火推荐给萧帅,他必定会重用你。他的军火都是从洋人那里直接买的,保证比冯军那里的好上十倍。”
他的腿仿佛真的伤得很严重,只这样站在那里,竟也不稳当,时不时就要晃一晃身子,许久后才能找到些平衡。楚辰见他并不像是装的,不由动了些怜悯之心,便点头道:“我姑且试一试,两天之后你带些样品过来,我先瞧瞧。我这里若过不得,萧帅那里自然不必说。”停一停,她又道,“就在桥头等我。”
北楼大酒楼的二楼依旧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此刻或许除了吕东明,谁也不知道外头已经下起了雪霰子。楼里点着几只大炭盆,足有半人多高,将偌大的饭厅捂得温暖无比。有几人已经喝醉了,正站在凳子上高声放着歌。
有几人正围着萧鼎天呼天海地的聊着,萧灵向父母以及吕德仁敬过酒,便拉着吕东明去红毯上跳舞了。她将手搭在吕东明肩上,软软地靠在他胸前,仿佛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两个人随着音乐慢慢挪着步子,吕东明时不时踩着她的鞋,却不曾发现。
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看着雪霰子密密匝匝地落下来,他想起那日在地窖里,也是这样冷的日子,楚辰竟用嘴含化了雪水,一点点喂进他嘴里去。他又想起许多年前,那是第一次见到楚辰,也是这样一个热闹无比的日子里,雪霰子也是密密麻麻地落着,不一样的是那一天是楚辰与萧奇订婚的日子。
他记得第一次看到楚辰的时候,她正穿着一身军装,那衣裳是萧奇早两年时穿过的。或许楚辰只觉得好玩,便借来穿了。那一天本是为萧奇准备的庆功宴,谁也想不到后来竟成了萧奇与楚辰的订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