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在军事上的核心——沛谯集团也已元气大伤,无力支撑曹操在这场战争中继续前行。
而从荆州军的实力来看,仅刘琮亲自率领的围城大军就有十八万之多,再加上西路赵云所率的五万余众,东路周瑜所率的七万余众,从兵力上已完全占优。不过刘琮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并不仅仅在于人马众多,军械精良,粮草充足。
抛开这些对比不谈,刘琮认为荆州最大的优势,其实是来自于内部的平衡。无论是世家和寒门,文士和武士以及各方面,都在荆州新政的指引下趋于平衡。这种平衡是各阶层之间团结的基础,是刘琮统治稳定的基础。
在刘琮看来,之所以会有如今这个乱世,原因并不复杂,皇权的衰落和帝国的分裂,也绝非“久合必分”这样简单概括就能够直指核心的。
当时的农耕技术和科技水平,是没有办法维持一个以自耕农为基础的大一统帝国的。且不论是什么导致了东汉的衰亡——**也好,天灾也罢,不过是外因罢了。事实上,即便没有黄巾,没有张让等十常侍弄权,没有何进没有董卓,也必然有别的诸如红巾,黄巾,绿巾,有李进张进李卓张卓。
说到底,不过是谁统治谁罢了。虽然统治的形式在历史的进程中,看上去不断演变,但其内核呢?内核是掌握了大部分资源的精英统治罢了。掌握了经济和文化资源,才有可能跻身于精英阶层,才可能成为世家大族,而不是庶族寒门。
从原有的历史看,当下这个时代的知识极为昂贵,不可避免的集中到一小部分人的手中,皇帝要想挑选官吏,只能从这个群体里面选,这个趋势到了西汉末期已经不可阻挡了,光武帝刘秀起家就是靠的这个群体。这一批人就成了三世纪帝国崩溃后历史舞台的主角。
对于皇帝来说,当然不满意这个现状,所以他们尝试过用宦官(东汉)、王族(西晋)来制衡,以维持帝国的统一,但是他们都失败了。士族政治在东晋达到了顶点。但是到了南北朝中后期,伴随着技术的发展,庶族地主开始崛起。皇权有了其他的选择,士族开始逐渐变成花瓶,尽管他们依然为世人所重。
再往后随着造纸术和印刷术的普及,到了唐宋时期,他们就离开了历史舞台。作为一个群体,他们有功绩,中华民族的灿烂文明有他们的贡献。他们也有罪恶,三世纪到六世纪是中国最黑暗的时代。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是庶族寒门发出的怒吼,贯穿了几乎整个历史。
对现在的刘琮来说,要改变的不仅仅是提前结束这个乱世。他试图从历史这条大河中,避开诸如“五胡乱华”之类的礁石。他并不妄想着跳出这条河流,他只是希望中华文明可以避免被阉割、被侵略被虚无的命运。
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越久,刘琮就越能感受到这个时代的特质,那种只属于中华民族的高贵气息。
先汉时代是一个贵族的时代,夏商周秦以及各路诸侯们都是神话时代的后裔。所以他们身上总充满了浪漫与骄傲。虽然浪漫的宋襄公与骄傲的楚霸王都最终失败,并最终开启了庶民的时代,但这股子贵族的气息却被士大夫们完整的继承了下来。两千石高官如被下狱,往往宁死也不肯受辱于小吏之手;而如陈汤这样的微末之人,也能慨然以身赴天下任。
尽管不为皇权所喜备受打压,但这股气质毕竟还是顽强的撑到了现在。独汉以强亡,强的不仅是武力,也是这骨子里的高贵。
这个时代中,足以媲美先辈们的英雄有不少,当他们全都死去,血色浪漫中诞生出一朵名叫建安风骨的瑰丽花朵。
而这个时候,司马懿出现了。这是个乱世打造出来的斗争机器。尽管他在汉朝待的时间比诸葛亮还长,却和那个如烟花般绚烂也如烟花般逝去的时代做了彻底的切割,旧时代人视为生命的光荣与骄傲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胜利就是一切,为了扼杀对手哪怕一丝一毫胜利的机会也可以不计代价。从头到尾都只有精致的算计与冰冷的抉择,严谨而无情。他送走了旧时代最后的捍卫者,从此亲手埋葬了旧时代的躯体;他又斩断了旧时代最后一丝影子,从此彻底将旧时代变为纯粹的记忆;然后他和他的儿子们又屠尽了所有敢于缅怀旧时代的人们,把这段记忆也深深地塞进了时空的缝隙里。
他仿佛是天派来埋葬无比辉煌的秦汉帝国的,埋葬的非常干净。然后他建立了新的游戏法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再无任何中间地带可容纳不愿站队的温情和坚持。
于是活下来的人们苟且偷生,他们只敢偷偷发出世无英雄的哀嚎,却绝不敢再去做一个注定要被毁灭的英雄。所有人都沉溺在玄幻的清谈来逃避命运和责任,而边塞的号角已经响起。当一个羯人都敢任意臧否汉家天子并表示不屑时,我们就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时代真的已经变了。
石勒与刘裕一直都仰慕着汉帝国的荣光,但当他们从梦里归来,却只能按这新世界的法则举起冰冷的屠刀来捍卫脆弱的权力。所以他们无比痛恨司马懿的家族,并把自己最大的凶恶宣泄在了他的家族身上。司马懿和他的家族踩着旧时代的灰烬为新世界厘定了规则,并最终献祭了整个家族。
刘琮不要这样的规则,他不要人们生活在相互防备、相互伤害才能生存下去的冷漠世界,虽然这种理想看起来如此遥不可及,如此虚妄而不现实,但他想试试。
他想试试,就从结束这个乱世开始。在这个夏日的清晨,经过了数次大战之后,刘琮站在井阑车高高的望楼上,望着在烈火中的城墙和曹军营寨,仿佛在凝视这个时代最后一抹余晖,沉声下令:“进攻!”(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