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功夫,李泌的额头渐渐泌出汗粒,热气蒸腾,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但身上肌肤依然沁凉。
他有时缓缓睁开俊目,深潭般的目光,穿透层层雾气,紧紧锁住她,目光深沉,眼眸中压抑着什么情绪,复杂的视线,包含着太多说不出来的情愫,既有怨恨,也有思念,亦有感激;目光时而冰冷,时而柔情。
罗含烟明白他对自己的恨缘自贞禅师,也缘自林一孔对他的伤害,她的眸中晃过一丝酸楚,虽然不是自己的错,可自己仍脱不了干系。强压着避开他的视线,专心为他排毒。
又过了一顿饭功夫,他裸露的上身像是在热水中浸泡过的,热气从每一个毛孔浸出,这些汗滴色泽乌黑,如被稀释的墨汁,并散发出一股腥味,李白跟罗含烟敛眉屏气,强自忍住。
孙太冲没有闲着,亲自另熬了一锅药,倒在木盆里,用毛巾浸了热药,帮李泌擦去时时浸出的汗。药水变污后,倒了,然后再倒上熬煮的另一锅药,如此循环不止。
这样三人忙碌到东方泛白,个个都累得几乎虚脱,李泌的身体终于渐渐回暖,汗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清淡,脸色唇色都渐渐回到正常。
孙太冲伸袖拭了下额上的汗,露出欣慰的笑容:“李郎已经没事了,他需要睡一个好觉,醒来时就可起居如常。两位辛劳一夜,也暂且回房休息一下。”
李白跟孙太冲一起将李泌放倒在床上,给他盖好翠绿锦被。
李泌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多谢孙道长!某差点没命了。”他感激地看向孙太冲。
孙太冲拍拍他的被子笑道:“说什么话来,贫道以后还想继续跟你论道呢,怎么能轻易放你去见阎王。再说,还多亏了含烟小娘子跟李郎君的倾力携助,否则,单凭贫道的一些小技也难挽救。好了,客气话以后再说,你先休息,他们两位累了一夜也得休息了。”
李泌看向罗含烟的目光,表情瞬息万变。罗含烟只给了他一个疲惫的、安慰的微笑就转过了脸。
她调转视线,目露真诚谢意:“孙道长,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你这么大年纪还劳累了一个通宵,救回李郎的性命。”
孙太冲坐在床边连连摆手:“都说了客气话留到以后再说,李郎是你的朋友,难道他就不是我的朋友吗?就算他不是我的朋友,作为医者,我也会对病人倾力救治,难道还能放任病人死去不成?再说了,咱们三人都有出力,谁也别对谁感谢个没完了。”
罗含烟只好止住话头。李白也走了过来,还没开口,孙太冲就失笑:“怎么,李大诗仙也要客气一回吗?我可疲累了,需要睡觉,没精力听那些话。”
李白哈哈一笑,举起食指指点着自己的鼻子:“我李白像是那种俗气的人吗?我呀,是想跟你说,等会儿我去补一下睡眠,然后就告辞了,天下之大,我李白还有很多没有游历的地方呢,不可浪费了生命。”
他的视线转向罗含烟:“如果遇见那恶鬼头,要不要我帮李泌报仇,将他杀了?”
罗含烟摇摇头:“不要!还是由李郎自己决定以后怎么做吧。”
李白点点头,跟他们拱拱手,走出了门。罗含烟打了个哈欠,看看床榻上的李泌已经睡了,于是跟孙太冲说:“派个小道士守着,你也休息去吧。”
孙太冲慈祥的笑笑,她去自己房间洗浴补觉去。
一身疲累,一身恶臭,罗含烟自己在房间里烧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连洗脏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就直接钻进了被窝。
躺在床榻之上,虽然困乏之极,罗含烟却一时心绪烦乱,睡不着。朝阳的金光已经透过竹林爬上了雕花窗格,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
她微觉寒意,紧了紧身上的锦被,心中也是一片冰凉。虽然李泌被救回来让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可是想到他对自己的恨不知如何消解,还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合上眼,眼前就是他盯住自己的目光,那目光太让人压抑,不知他心里怎么想。
还是困极了,不知不觉间,在忧虑中沉沉睡去。醒时天已昏黑,竟然睡了整整一天,李白已走。李泌情况良好,还在睡,呼吸均匀。小猴跟大灰跟着观里的小道士跑来跑去,很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