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墙后的叶忘忽然低低叹一口气,“陈霁,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陈霁并不接受他的赞美,她很平静地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忘笑道:“你还愿意和我合作?”
“虽然我不想承认,”陈霁冷笑,“但是我们确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叶忘哈哈地笑开了,笑了半会儿,他说出一个字,“等。”
陈霁心领神会,“等叶一?”
“是。”叶忘承认,“等我父亲,和我弟弟。”
陈霁皱眉,半晌后无奈应道:“好吧。”
“谢谢。”叶忘的感谢听上去十分诚恳。
陈霁冷淡道:“各谋其利而已。”
那一晚,在叶忘离去后,陈霁睁眼直到天明,她没有告诉叶忘隅溪和贵桦的去向,所以她不认为叶一能这么快赶回来。
可是没想到两天后,叶一竟然真如叶忘所想,回来了。
那是陈霁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男人,他的年纪应该与她外婆差不多,可当陈霁透过晨光看到站在玻璃墙外的他时,竟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百岁老人。
“你就是陈霁?”叶一的声音很沉很稳,听上去像是正竭尽全力地压抑着什么,可转念一想,似乎又只是年纪所示,不足为奇。
陈霁彼时正坐在那张红色大床上慢慢编辫子,她穿着叶八送来的米白睡裙,两条茭白似的小腿荡在床沿,黑色的长发垂在身前,看上去就像一个刚过门的小新娘。
叶一初转过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他有些怔愣,随即脱口而出道:“你真像你外公。”
陈霁是没见过外公的,但是她知道,像他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岳白比我更像。”
“那孩子我见过,确实像,像得让我吃惊。”叶一浑浊的眼紧紧盯着陈霁,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地惊喜与赞叹,“但是你不一样……有没有跟你说过,在你身上,我能看到叶济申的灵魂。”
“我在你身上也能看到我外公留下的印记,太深刻了,真叫人扎眼。”陈霁只是随口反刺,却不想竟在叶一衰老的脸上看到刹那的震惊。
叶一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佝着背缓慢地踱到陈霁面前,与她一同坐在大红雕床的床沿,“这里还住得惯吗?”
陈霁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滑稽,她注意到叶一的手正缓慢地抚上被褥,动作轻柔如抚摸爱人光滑的背脊。
没有人说话,直到叶一忽然俯身咳嗽,那咳声惊天动地,仿若要把所有的内脏一并咳出喉咙,陈霁听得心头直跳,不由自主便轻拍上他的背,帮他顺气,“你没事吧?”
“没、没事……。”叶一喘着气放开捂住嘴的手,手心里是一小滩骇人的血痰,血呈暗红偏黑,足尖病情之重。
陈霁忽然想起这几日在咒术家族里所见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老人除了像叶八叶五这样的师父外几乎没有,而叶一,大抵就是活得最久的了,一想到这,心头被那口血痰催生而出的一点怜悯消失殆尽,陈霁冷冷问道:“我家里人怎么样了?”
叶一掏出一条手帕擦干净手心,抿着苍白干涩的唇笑道:“他们都很好,你可以相信我。”
陈霁点点头。
叶一扶着床柱站起身,步履缓慢地走到书桌前坐下,拉开中间的抽屉,取出一本黑皮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
陈霁赤着脚走到他身后,看到他又拉开左边的抽屉,熟练地取出一张小砂纸和一块小橡皮,开始保养起那本看起来有些年月的黑皮笔记本。
叶一的手很干净,是那种绝对没有做过家务和粗活的手,即使年老,那指尖的每一点薄皮依然彰显出他的尊贵身份,如果不是知道他便是叶一,谁都只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年迈老人,鳏寡孤独,人生寂寞罢了。
陈霁看着他一点一滴擦去书皮上最细微的污痕,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那个一直暗中住在这间房里的人,难道就是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