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卿……,”我只能转向陆少卿。
可他也沉默下来,良久方道:“此时决不能令你涉险,锦绣姑娘也不要急,也许两日后我们便可召回龙魂,结冥婚是万不得已为之才好,眼下我们不要自乱阵脚。”
说罢他便抬眼看我,又极快地垂下眼帘,半响方说:“师弟与锦绣姑娘可听说过勾魂铃?”
“当然听说过!那是九幽地府的法宝!据说无论你修为多高,只要听了勾魂铃便身不由己,以至于做了什么都不自知。师兄怀疑这个?”裴少玉恨恨跺脚,又道:“可勾魂铃不该出现在东海啊!难道地府的人也来凑热闹了?当来赶庙会啊!”
“地府的人到底有没有来少卿不知,但少卿隐约感觉,东海附近有强大的法器,”陆少卿说罢便瞧一眼四周,但四周除了必要的家什摆设再无其他,而出了门便是四面水墙,以及如人间一般的院落回廊。
“可即便有勾魂铃,他那日也与我们同一处说话,怎能分身放火?”我觉得脑袋炸开,满满的是一锅糊粥。
“别忘了他是后到的!不过也不对,那场火是在他来了以后才烧起来的,总不至于三味真火邪门到可以千里之外控制吧!”裴少玉想必与我一般顶着个粥糊脑袋,说来说去,最后便抱起头,道:“估计成千古迷案了!既然我们要老死东海,不如明日我就去提亲,反正也不走了,干脆凑合着在东海娶个娘子。”
“迷案也有拨开云雾的一日,不如这样,”陆少卿摆手,我们便凑过去,他压低声音道:“今夜不如我们如此这般……。”
“当真可行么?”裴少玉听了半响,不放心地问。
“也只能如此了,”陆少卿道。
“但如此却是极危险的,锦绣姑娘毕竟不是灵山之人,所以今夜只消你我二人行动便好,锦绣姑娘还是不要冒险吧,”陆少卿瞧一眼我,又说。
我即刻恼了:“你何苦小瞧人,既然来了便是同盟,生同生死同死,今夜定是不可少了我的。”
陆少卿就又看我,看了半响,只轻声说:“那,请锦绣姑娘多加小心。”
我抬眼看他,他却是蹙起眉,不知有了这话,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敢去闯了。
是夜。
我坐在门前,裴少玉斜倚着窗子,四只眼都瞪得铜铃大,而陆少卿早已和衣躺下。
他睡颜却是极好看的,长睫挺鼻,薄唇秀眉,发丝又极黑,双手合拢平放胸前,一身白袍在雕花木床上铺陈开来。
我瞧得有些痴,恍恍然觉得,即使只是这样瞧着便过了一生,也是好的。
忽闻一声幽幽铃响自窗外传来,仔细听,却又像来自东海岸。
就见本好生生睡在床上的陆少卿竟直直地坐起来,又直直地下了床,朝我走过来。
“陆少卿!”我唤他他却不理,裴少玉叫声:“糟糕,”急忙朝我冲过来。
但陆少卿却先伸手,朝着我的脖子,瞬间便卡了上去。
“陆少卿!”我拼着命地唤一声,可他双目却是紧闭的,手上逐渐用力,我的呼吸便像断了线的纸鸢,倏忽而逝了。
裴少玉在此刻堪堪赶到,伸手从陆少卿后腰扯出管竹笛子,“啪啪啪”一溜打上陆少卿背后的穴。
阻着气息的手便松了软了,从我脖颈处滑下来,可人依然未醒。
“叮铃铃,叮铃铃。”
铃音若有若无,忽高忽低。
陆少卿似得了指令,双臂僵垂着,人像杆会动的标枪,跟着铃声便出了门。
我看一眼裴少玉,他立即道:“跟上。”
我们一路跟着,隐身,分水,当一轮皎月挂中天之,陆少卿方停了步。
铃音已止。
四野寂静,只余一片昏黄。
岸边不远处有一块巨石,用来藏身将将好,我与裴少玉蹲下来,屏息静气,只等着见那摇铃之人。
无更鼓响,自然不知已是几时,便是铃音也早早住了,不晓得何时起了风,初时只是轻微,猛地便强劲起来,呼呼的像荒野鬼哭。
“你猜会是哪个?”裴少玉等得有些急。
我却只管咬牙,若是令我知了这不知死活的人,定是要扒了他皮的。
这三界六道,怎有人会忍心对陆少卿下手?他待谁都是温温柔柔的,那样一个谦和有礼的人,究竟是哪个与他结了仇,用如此阴毒之术?!
我自是卯足了劲儿,所以当铃音再起的时候,竟立刻双腿发力,人也跃起,我甚至隐约见到个娇小的身影。
便听得身旁的裴少玉啧了声,随即我竟眼前一黑,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人就失了知觉。
而那时,正是铃音最强之际……
鸟夫妻的一双子女长得极快,正是脱离巢穴独自展翅的时候,都颤巍巍立在树梢稍上,翅展开,足有一臂长。
苍穹是被水洗过的,蓝的令人心都静下来。
我与陆少卿并肩立着,即使踮了脚尖不过到他肩头,可这样却是刚刚好的,恰能见着他的长睫,甚至连跳动的日光,都丝毫不落的入了眼。
瞧了许久竟有些累,猛发现脚下都是层层叠叠的云,我便与他并肩坐下,依然望着那对即将离家的鸟。
“这日子也白云苍狗了,它们转眼便长得这般大,如今自是该离去成家立业了,”我偎着陆少卿。
他温温柔柔地笑,说:“成哪门子家?你是求男子求疯了吧?!”
霍的睁眼,竟见裴少玉笑嘻嘻的杵我面前,方知那只不过一场黄粱梦,就对他说:“你怎好生不识趣?活活搅了我的梦呢!”
“哈,是什么梦?”他搔头。
“自是美梦。”
“说来听听?”
“为何要说与你听?陆少卿呢?”我爬起来,却见身下不是细沙岸,再仰头,头顶是碧蓝的水墙,海水缓流着,前后左右皆是,我何时回了来?
“我必是没睡醒。裴少玉,你再掐我一下吧!”我重又躺下。
“你睡糊涂了,还是高兴得找不到北了?眼下我们只等着人家父子摒弃前嫌,然后千恩万谢的求我们带雨走,虽然此次成事我劳苦功高,但你也不用这么替我高兴吧。”
“你才没睡醒呢!我只想问,你们抓到那摇铃人没有?如今既然都回来了,你又这副死样子,定是得手了?!”
“得什么手啊?如果说抓龙九得手,那还真是得手了。”
“整日介说我痴傻,我瞧你才真痴呢。怎的便听不懂我的话了?算了算了,我不与你说,陆少卿呢?如今却在何处?”
“大师兄?不是一直在他房里歇着?!”裴少玉来摸我的头,被我一巴掌打回去,想着必是哪里出了纰漏,这厮不肯认,便说:“昨夜我晕倒前依稀见着个娇小的身影,必是那持着勾魂铃的正主了。只是为何要打晕我呢?我又不会添乱。裴少玉,下次出手时能不能先与我商量下?”
裴少玉拿眼瞪我,又摸摸自己额头,便道:“今儿冲到什么了?怎么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不与你说,要找陆少卿呢!”
“锦绣姑娘寻少卿何事?”
回首便见着那个人正立在门外,门大开着,想必方才的话他也已听到不少,可明明人已到了,却又不进屋,犹豫了好一会方抬步,见了我便说:“锦绣姑娘,此次是少卿的错,少卿虽只是怕伤到姑娘,但既然惹了姑娘伤心,自然该认错的。”
我腾的声从床上蹦下来,心头掠过丝惊慌:“这话怎么好生耳熟?!”
话音方落,便闻得远远地传来脚步响,一阵纷杂的人声夹着脚步声,急惶惶都奔了一处去,有人正尖着嗓子喊:“走水了,走水了!”
我冲出门去瞧,腿即软了。
就见黑烟像腾起的巨龙,而起火的方向正是龙九的寝宫。
我发了疯的跑,风在耳边急响着,吹开绾起的发髻,一头发呼啦啦散落下来,可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快一些到达龙九寝宫。
寝宫并不远。
但我赶到的时候,东海龙主早已到了。
四处是人,皆拼着命的施法,水一股脑的浇向起火之处,可是,无用!无论多少水,都是无用!
本低低燃着的火遇了水,便猛腾起几丈高的火苗子来,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的木头燃着声,甚至血肉燃着声。
龙九的惨叫声声揪着龙主的心,他比我还疯,袍袖舞得如两片云,但云却助了火势。
陆少卿与裴少玉随后赶到,也是忙着救火,唯余我呆立一旁,只觉得从头顶冷到脚底,浑身都起了层层鸡皮疙瘩。
为何这场景又经历一遍?!
用力掐自己,痛得呲了牙,头却更混,强撑着去靠墙,我被裴少玉一把扯起,不由分说带着腾身跃,我用力挣,口里大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再一次?”
“你犯痴病了!”他与我撕扯不过,竟硬生生甩我一巴掌,我被这一巴掌打得激灵灵抖,任由他扯着出了火场,远远的寻了个地界落下来,他气得脸发青,一叠声问我:“你这痴儿
犯得哪门子痴病?难道嫌自己活得久了!想死?”
“裴少玉,龙九怎么又死了?大火怎么又烧了?”我去抓他袖口,他大抵见我过于疯癫,话便软了:“这种事谁也不愿发生,可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便要接受现实,只是这场火烧得邪门,怎么东海竟能起火呢?”
“是三味真火!三味真火啊!三味真火烧死了一次龙九,又烧死一次龙九!管时辰的仙子睡着了,发生过的事又来一次!”我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令他明白,这些事早已在我晕倒之前发生过,如今一一重复,难道我还在梦中?
可我深知眼下绝不是梦!握着他袍袖的手便用力,我问他:“你懂我说的话么?你相信我说的话么?”
他认真看我的眼,良久方叹气,幽幽道:“相信,就算你说我裴少玉是头猪,我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