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击杀巨匪的有功之臣中有位姓李的大将军,就是将军您吧。”
“狗屁将军,我不过是个押营的都司,还是辎重营的,哪有我的份?”
染布赤心虽已伏诛,残存的党羽一时却难以肃清,其数也并不在少,妓院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李老三觉得自己还是小心点为妙。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能打这么大的胜仗,辎重营也功不可没啊。”
“哈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胡三娘瞄了眼侍立在一旁的李熙,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她在心里嘘然一叹,若在一个月前,哪怕十天前呢,李老三要是敢打她李乐师的主意,她能跟他拼命,但今时不同往日啦,西北巨匪染布赤心死了,大军得胜回朝在即。
这个节骨眼上,像李老三这样的军将岂是她一个乐坊的教头能惹的起的。
胡三娘已经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李老三果然要把人带走,自己也认了,钱什么的有多少算多少吧,还能怎么样呢,总比让人家一把火把自个这烧了强吧。
李老三没提要买李熙的事,只跟胡三娘说自己跟李熙做了结拜兄弟,要胡三娘日后多多关照他的好兄弟。胡三娘满口应承,又呵斥侍立一旁的龟公没眼力,院里有这么大的喜事为何木头桩子似的站着,快去安排筵席呀,贺个喜,沾沾喜庆。
筵席易办,歌舞又是现成的,所费不多,胡三娘不心疼,她心疼的,担心的是李熙,拜了兄弟,这叫什么事嘛,堂堂的李将军跑来跟个乐师拜哪门子兄弟,这一定是茉莉、流云两个小蹄子撺掇的,恨死我了,养了你们这么些年,就换来这个报答?
今晚在我这儿拜兄弟,哄我掏腰包请你们,明儿你邀你兄弟去兵营住两天,住着住着就把人住长安去了,我怎么办,我敢跑兵营去要人吗?
可恨的贼,如此欺负老娘。
胡三娘欲哭无泪,思来想去,她决定先下手为强,索性我主动提出让你给你兄弟赎身,你好意思不答应吗,一手钱一手人,你好意思缩头当乌龟吗,赎金我也不要求什么了,除了买他花去的一贯八,加上这两个月的吃、喝、住、穿的花费,叫姑娘的花费,以及合理的利润,三十贯钱吧。
话是在筵席上托流云转述的。
李老三却不答应,胡三娘有些火了,跟流云发脾气说:“欺人太甚,这就是欺人太甚,什么叫兵匪,兵就是匪。”
发了一通脾气后,胡三娘又哀求流云去给说说情,好歹不能让自己亏本不是?
流云去了,坐在李老三和李熙中间不回来了,来给胡三娘传信的是宜春院里的龟公,龟公伏在胡三娘耳边说李老三愿意花三百贯钱给李熙赎身,胡三娘闻之大惊,忙追问李老三有什么附加条件。
龟公嘻嘻一笑,赞道:“三娘果然老江湖,李都司想邀你芙蓉帐里滚一晚,一亲你的芳泽。”胡三娘默然良久,龟公以为她不肯,正要去回绝,胡三娘却深吸了口气,眼光点点地说道:“我都这把年纪了,难得他这么看的起我。三百贯,抵得上城里最红的头牌了。”
见龟公在发笑,遂喝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准备酒菜!我要陪我知情识趣的李郎喝一杯。”
胡三娘忽然像年轻了二十岁,浑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
一夜的大火烧了半个麟州城,拂晓时分,火被扑灭,麟州城却还在冒烟。
一股巨大恐怖的黑雾将整座城池笼罩,居民多已撤到了城外,凄凄惶惶,呜咽号泣。
火是昨夜一更末从流花坊烧起来的,骡马市周围娼院、乐坊一夜之间全部化为灰烬。火起之时,阖城军民齐往救援,城外的几座大营也派出千余名军卒入城救火。
彼时火势熏天,人声震地,混乱至极!
经过一夜奋战,火终于被扑灭,麟州州县两衙自火灭起,便封锁了火场,说是要查找起火原因。一天过去了,起火原因还在追查之中,因火死亡人数却已经火速地统计出来了:
从废墟瓦砾里挖出六具烧焦的尸体,面目不可辨。
一场大伙死了六个人,州县官员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大考将至,怎不为自己考评簿上的那几笔犯愁呢。经过多方查证,这六名死者的身份很快弄清了,有两个人略有些名气,两人同出宜春院,一位是宜春院的教头胡三娘,另一位则是小有名气的宜春院乐师李熙。
其他四名死者都是骡马市周边的娼院、乐坊里的妓女和奴工。
待到此时,两衙官员们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虽然是死了六个人,但两个是属于贱籍的奴婢,四个是还没入籍的化外之民,六个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平民的命贵。
两衙官员弹冠相庆之余,突然灵感大发,好事亦接踵而来,先是经人举报,查明了起火原因,原来是一个卖马的奚人半夜嫌冷在广场上升火取暖,结果惊了马,惊马挣脱缰绳冲入人群,引起人群混乱,有人撞倒了风杆上的照明灯笼,因此酿成了火灾。
顺藤摸瓜查下去,结果更令人吃惊:原来那名点火的奚人竟是化了装的沙陀探子,他此番作为,竟是为了替染布赤心报仇!
原因既明,州县两级官署的捕快倾巢出动,在当地驻军的大力配合下,一举击杀隐匿在沙漠深处的沙陀余匪十三人。
至此麟州大火案完美告结,麟州地方已经拿出公帑、米粮抚恤受灾百姓,当地驻军则为受灾民众提供了上百顶帐篷,救灾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推进中。
麟州刺史奏请朝廷划拨救灾粮款,帮助受灾百姓重建家园。
仅仅只十天时间,黄衣天使就带着朝廷的救灾款来到了麟州,阖城百姓夹道欢迎天使,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至此,刘默彤方长长松了口气。
打发了州衙前来报信的差官,他大步流星地走入属于自己的独立营帐。石雄、李老三、崔玉栋都在。眼见刘默彤面色黑沉如铁,三人紧张的都说不出话来。
忽然,刘默彤当胸给了李老三一拳,怒斥道:“瞧你干的好事。”
李老三眼皮子直跳,歪斜着嘴颤声问道:“朝朝廷咋说?”
刘默彤无力地白了他一眼,苦笑道:“还能怎样,替你擦屁股呗。”
李老三拍了拍胸口,叫道:“娘也,长这么大,这回最揪心了。”见众人皆对他使白眼,他便又憨憨一笑道:“我早说过会没事的。我在点火之前,已经敲了锣了,但凡不是傻子谁不晓得跑?!”
立即就挨了一通白眼。
石雄搂着李老三的脖子说:“老三,咱俩现在虽然是兄弟,可是我还要说你的人品真不咋滴。胡三娘,你把人睡了吧,没钱给,你给人道个歉呀,你干嘛把人家房子点了呢。”
李老三老脸一红。
崔玉栋道:“点了房子都是小事,何苦又要了她的命呢,老鸨也是人呀,何苦呢。”
李老三的脸更红了,他脸颊上的肥肉用力地抖了抖,说:“完全是意外,我只想烧她房子来着,谁想烧她呢,无冤无仇的。何苦呢。”
刘默彤摆摆手,说道:“行啦,都别说了,她死了也好,她知道李兄弟的底细,她不死咱们的‘偷梁换柱’之计就无法施展。”又警告三人:“火是沙陀奸细点的,官府已有定论,休再胡说八道。”
石雄和崔玉栋点点头,李老三点头哈腰笑道:“晓得,晓得。”因见石雄和崔玉栋都瞪视着自己,遂也不敢吭声了。李老三因和胡三娘春风一度后拿不出三百贯钱,趁胡三娘熟睡之际,悄悄在宜春院里点了把火,他则趁乱带着流云、茉莉、李熙逃走。
胡三娘睡梦中被浓烟呛死,至死脸上还挂着甜蜜的微笑。
石雄问刘默彤:“大哥,你真的打算用这个……李熙冒充四弟?”
刘默彤反问他:“那你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呢?”
石雄摸摸头,不说话了。
刘默彤用力地捶了李老三两拳:“赶紧把那几个小女子送走!该说的话说给她们听,不管她们信不信,都要跟她们说。懂么?”
李老三赔笑道:“懂,懂,就说李熙是四弟冒充的,是咱们钉在宜春院的暗桩,为的是查访染布赤心的行踪,如今大功告成,他归位了。这事儿是我和胡三娘一手操办的,连斑斓虎都被蒙在鼓里,他被咱们利用了。胡三娘已死,死无对证。”
崔玉栋嘟囔了一声:“这等鬼话亏你们编的出来。”
刘默彤问他:“三弟,我也觉得这鬼话编的不咋样,要不你给琢磨一个?”
“我,我哪会这个,我又从来不说瞎话。”崔玉栋嗫嚅道,说完不吭声了。
石雄捏着下巴默思片刻,点点头:“这么说也可以,只要咱们兄弟众口一声不说漏了,谁能知道?没人知道,哈哈。”
“哈哈……”
一众人都得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