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闻此言像兴奋异常,手中兵刃更加用力,匈奴人的防线彻底垮了,敌人开始大范围溃逃。左右包抄的公孙贺、曹襄两部有些吃惊,原本密实的口袋被重开一个大口子,此时中军主将摇旗传令,令两军停止肉搏,以弓弩杀伤敌人。
公孙贺、曹襄部依令而为,取下背上的弓弩,瞄准逃窜的敌人,果然,匈奴人成片的倒下,还有无数敌人中箭,强忍疼痛骑马逃走。
这场战斗始于清晨,一直打到黄昏,双方还未分出胜负,一方有松懈另一方很容易乘机反转,最终,汉军的意志战胜了匈奴人,取得了彻底的胜利。卫青并未就此罢休,他见敌人退去时杂乱无章,而匈奴单于也不知所踪,于是指挥全军夤夜追击。
汉军彻夜未眠,一路追亡逐北,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已经追出了二百余里,杀敌数量已经不重要了,只知道杀红了眼的汉军不再计较首虏率,不再收集敌人头颅,只是一味的杀敌,杀敌,再杀敌。
汉军一路追杀到,拂晓时分,前锋轻骑兵部队已经直抵燕然山下,匈奴人的赵信城正在这里,遗憾的是一路都没有发现匈奴伊稚斜单于的踪迹。
赵信城内聚集着匈奴所有的粮草辎重,原本也有重兵把守,可是汉军携雷霆万钧之势,如泰山压顶般攻来,守军不免胆寒,溃败的单于部骑兵又带来伊稚斜单于战死的消息,更是无心恋战,索性混到乱军中一并逃窜,汉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赵信城。
城内的仓库里存储着大量的肉食和粮食,鏖战了一日一夜的汉军敞开肚子大吃起来,就连战马也吃上了上好的稻米、麦子。疲惫的士兵顾不上讲究,在赵信城内倒头就睡,身为大将军的卫青此刻却没有这个福气,他让各部各营汇总上报伤亡情况,陆续而来的数字触目惊心,汉军战死近万人,伤者也数以万计,其中很多人将伤重不治而殉国。
作为将军,他见惯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但他的心并不因此而麻木,每个人都是父母的儿子,有些人也已经为人父母,作为将军,不能活着带他们回去和亲人重聚,便是失职。高居庙堂只关心战争的结局,而君子仁心,却时时因为一兵一卒的伤亡而肝肠寸断。
等候在大漠边缘的民夫赶了上了,卫青给他们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收整烈士遗体,这些为国捐躯的英雄理应得到一个至高无上的葬礼,埋骨他乡虽悲壮,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民夫们抬着一具具牺牲者的尸体,源源不断的从卫青身边经过,那些年轻的面孔,历历在目,可就是一夜之间,这些生命便就此凋零,年轻的生命,甚至没有来得及享受一下人生的酸甜苦辣,便匆匆离去。突然之间,卫青开始痛恨自己,没有他,也许汉朝会继续维持和亲的状态,也许这些年轻的士兵不会死去,突然之间,对于曾经十分向往,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战场生出了一种深深的厌恶。
一场胜利,却给他如此惨痛的感触,一夜之间平添了几多白发。匈奴人的情况要比汉军更惨,民夫们砍下了一万九千多个首级,还有千名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无力逃走的匈奴人,当曹襄前来请示如何处置这些人的时候,卫青久久不能言语,半晌才道:”由他们自生自灭吧,我们带着这些俘虏是走不过大漠的。”
虽然是敌人,却也是人,和年轻气盛的霍去病不同,卫青总是抱有一颗仁慈之心,作战只为达到战略目的,而不计较杀敌多少,降者,伤者,俘虏只要遇到卫青部,基本上就能保住性命,骠骑将军的风格则完全不同。
卫青命汉军和民夫尽最大可能带上匈奴人的粮食,而后将赵信城付之一炬,此役,汉军死伤亦有万余,人马都已经达到了极限,李广、赵食其所部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再往北追击汉军没有十分的胜算,茫茫大漠戈壁,匈奴人也不知逃往何处,于是卫青决定班师回军。
大军折返,翌日,才遇到李广和赵食其部,原来二人匆忙带兵离开,在赶往预定会合地点的路上遇到风沙,迷失了方向,卫青让大将军幕府长史前去问责。
长史:”大将军问二位将军因何失期,可知延误军机是重罪?”
李广道:”末将知罪,末将身为前将军,理应负全责,校尉们都是无辜的,末将将随长史前往大将军幕府受审。”
赵食其道:”我军自和大将军分道扬镳,便向北而行,无奈遭遇沙暴,天昏地暗之间,无法分辨方向,以致于迷失方向,请长史向大将军说明情况,留李将军性命。”
属下的校尉们也纷纷上前道:”李将军迷路失期乃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掌控。”
李广惨然一笑道:”我李广自结发之年便入行伍,至今已是六十有余,其间和匈奴经历大小七十余战,此役,大将军命我东行迂回包抄,绕了远路,我又遭遇风沙,迷路失期,也许这真的就是天意吧!”
说着,眼前闪过无数刀光剑影,从少年时代初上战场,到平吴楚之乱时冲入敌阵,斩将夺旗,再到塞北面对凶残的异族强敌,老兵李广,这个从腥风血雨中走过来,无数次从敌军尸首中爬起的传奇将军,感觉到了无限的悲凉。单骑匹马如入无人之境的时候,身陷囹圄四顾无援的时候,都没有此刻这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