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圆月高悬,明晃晃的银辉自云间散落大地,仿佛为这世界披上了一层醉人的薄纱,如真似幻,恍若梦境。
青石村早已在这朦胧而迷幻的夜色中沉沉睡去,除了偶尔响起的几声犬吠之外,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而祥和。
突然,一道轻微的“吱嘎”开门声在黑夜中突兀地响起,一道略显壮硕的身影从徐娘家中悄然走出,月光映照在他冷漠的脸上,正是萧狂!
他轻轻拉上木门,目光中平静无波,朝村中央的祠堂缓步走去。
一路上,有狗忽得竖起了耳朵,抬起了脑袋,明亮的眸子看了眼萧狂之后,又沉沉地睡去。
一路无声,萧狂沐浴在明晃晃的月光之中,如幽灵一般缓缓前行,青石板铺成的路面,映着他朦胧不清的影子。
没过多久,他来到祠堂前。
这里终年不锁,所以萧狂很轻松地便推开了大门,老旧的大门在黑夜中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刺耳声响。
皎洁的月光顿时斜洒进来,驱走了屋内大半的黑暗。
数百个灵位静静安放在祠堂的一角,香案上摆放着不少瓜果供品,古朴的香炉中插着三支快燃完的供香,有缕缕青烟在飘散。
萧狂见状愣了片刻,不过很快就不在意了。
他走至供桌前,将残香缓缓拔出并擦灭,扔在一旁,旋即又从角落里拿出新的供香点上,三颗炽热而明亮的火星在黑暗中微微颤动。
他双手合十作了一揖,不过却并未跪下,心中也未有任何祈愿,神色依旧淡漠如常,仿佛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做完这一切,萧狂长长舒了口气,目光在这数百个灵位上缓缓扫过,最终,停在了左手边角落里的一个灵位上。
他的神色,竟在这一刻显露出从未见过的柔和。
旋即,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写着“云英”字样的灵位取下,轻柔地抚摸着上面刻着的名字,口中呢喃有声。
“母亲,我来看你来了……”
顷刻间,似有雾气在他眼中酝酿,萧狂忙深吸了一口气,收摄心神,胸膛里澎湃的情感这才得到了控制。
几乎是每个夜晚,他都会悄悄来到这里,看望自己的亲生母亲。
虽然他从没见过这女人,不识得她的样貌,但每当深夜来临,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脆弱伤口便会悉数迸裂开来,这时,对母亲的思念之情便会增至空前境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萧狂早已在脑海中构建出了一副“云英”的画面,纵然不太真切,他亦知道这皆是虚幻,但就是不能自已。
因为身世,他几乎被所有的村民嫌弃甚至是厌恶,哪怕是那些天真无邪的孩童们,也在大人们的耳濡目染之下,对自己渐渐疏远。
十年来,自己没有一个朋友,所有人对他都如避蛇蝎一般,尽管他们都掩饰的很好,但萧狂还是能敏锐地感受到那来自他们眼眸深处的……忌惮。
一切都只因他的身世。
只因他是猿孩,体内流淌着一半五阶妖兽嗜淫猿的血。
那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妖兽,远比虎头蟒要厉害,居住于万妖山脉深处,只有当它们要进阶,体内的淫血被激发之时,方才会走出巢穴,寻找人类女人。
十年前的一个夜晚,云英以及附近村庄好多个女人皆被一头突破在即的嗜淫猿掳去。
一夜之后只有云英和邻村的一个女子被救了回来,其余人皆是葬身兽腹。
这两个可怜的女人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方才从病床上醒转过来。
那邻村的女子在得知自己与嗜淫猿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羞愧难当,再没脸见人,于是当夜便悬梁自尽,只留下一纸遗书。
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对任何女人来讲都如晴天霹雳,云英亦不例外,她之前也曾听说过关于嗜淫猿的传说,当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除了感到难以置信之外,还有无尽的羞愤之意。
她亦想到了自尽,不过当心中生出寻短见的念头之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这一发现让云英大吃一惊,吃惊的程度不亚于被嗜淫猿掳走。
自尽的念头也被自己怀孕的惊讶冲淡,她开始变得犹豫不定,在考虑是否要生下这个孩子,毕竟这是她的骨肉,在这场突来的灾难之中,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心中一阵剧烈的天人交战,几番挣扎之后,这个天性纯善的女人作出了一个这辈子最艰难的决定:她要生下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
终于,云英做到了。
而代价就是忍受村里人无数的谩骂与非议,甚至连她的父母也与自己断绝了关系,到死也没有获得原谅。
在生萧狂之时,因他的身形比寻常胎儿大上许多,这导致云英最终因难产而死去。
让人悲伤的是,她连孩子的名字都没有来得及取好,甚至连他的样貌都来不及看一眼,便在宛如身体被撕成两半的巨大疼痛之中凄然死去。
在那之后,萧狂便被如今的养母徐娘收养,名字亦是由她所取。
这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她因为某些原因终身未嫁,最终与这孩子相依为命。
而这所有的一切自然都是徐娘告诉萧狂的,她并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只是想让他记住这个赋予他生命的伟大女人。
实际上,之前萧狂对生母云英确实心存怨恨,怪她生下自己,让自己在无数冷眼中备受煎熬。
但随着年岁增加,他亦愈发早熟,渐渐懂得了这其中的爱与深情,也明白了当初云英母亲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那样的决定。
于是,自那一刻起,萧狂心中再无一丝怨恨,只剩无尽的感激与思念。
此时此刻,在这凄凉的夜色之中,萧狂对云英的想念不禁愈发深刻起来,他将灵位小心翼翼地拿下,然后紧紧地抱在怀中,口中低声述说着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母亲,今天赵叔又教了我们一套新拳法,我竟然看一眼就学会了大半呢……”
“母亲,今天朱老夫子讲了好多好多我们不知道的事物,日后我定要亲眼去看一看……”
“母亲……”
稚嫩的声音在祠堂中轻轻回响,又渐渐消散于茫茫黑夜之中,此刻的萧狂似放下了所有的伪装,少年该有的天性,在他身上骤然恢复。
许久之后,萧狂终于将心中想倾诉的话语悉数说完,旋即他又小心翼翼地将灵位放回了原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母亲,有朝一日,我定会把害死您的那头畜生千刀万剐,以祭您的在天之灵!”
低沉而冰寒的声音在祠堂中回响,萧狂站起身来,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发出一阵“噼啪”之音,他的脸色略显狰狞,在这幽静的祠堂中显得有些恐怖。
几乎是每次来到这里,萧狂都会如这般提醒自己,他知道妖兽生命力强悍,数十年时间对它们而言不过眨眼,所以当年那头犯下滔天罪行的嗜淫猿妖兽,必然还生活在万妖山脉深处的某个地方!
如此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若是不报的话,岂不是枉为人子!
所以他要拼尽全力让自己强大起来,争取早日去那万妖山脉的深处,手刃仇敌!
无论忍受何种苦痛!
萧狂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扬起的滔天杀意压下,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表情,他再看了一眼云英的灵位,深深一拜之后,旋即便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朝着家的方向缓缓离开。
夜色之中,祠堂之外,在萧狂不曾注意的一处角落里,有个魁梧的身影静默而立,月光照在他浑身结了痂的伤疤上,显得有些渗人。
此人正是赵猛!
其实当萧狂推开祠堂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不过并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赵猛盯着萧狂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说实话,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少年如此脆弱的一面,这让他心中有些隐隐生疼。
“唉,可怜啊……”
赵猛幽幽叹了口气,对于这孩子的心结,他也无能为力。
他这时缓步走进祠堂,怔怔地看着云英的灵位,许久之后又长长叹息一声。
“云妹,你若是在天有灵,还望你保佑他莫走上邪路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