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昀脸色沉了下来,看来蜀川远水解不了近渴,但他还是不甘心,道:“战后,量力调拨粮米。”
虽说,在场重臣都有限制天子率意行事的权利,也有让天子顾忌的资历,但赵昀的说法,他们几乎同时保持沉默。
蜀川虽面临大战,但若能成功拒敌于国门之外,成@都、潼川二路的境况,还是要比京湖和两淮好上许多,让蜀川忍上一忍,从大局上说也是可行的。
李易他是虽心有底线,却非盲目之人,无法忍受杀鸡取卵。但是,他知处境尴尬,此断非维护小利之时,不得不道:“陛下,战后臣必会竭尽所能,东调二路粮米。不过,四川总领所还需尽快建立,调度各路钱粮。”
总领所和转运司职事不同,一个掌发运、一个掌调度,相互制约,但还是常发生职责冲突,彼此看不顺眼。李易能建议加紧组建总领所和各路总领所,在众人眼中是很得分的,最少给人以对朝廷的诚意,而非狼子野心。
乔行简听的暗暗点头,心下疑虑减轻两分,淡淡地道:“陛下,公事所言有理,战事虽急财帛调度也刻不容缓。”
赵昀才放下心来,脸色好看许多,温声道:“一应事宜,众卿家酌情速速办理。”
散朝到了东华门,众人各自散去,乔行简却对李易道:“公事,方才垂拱殿对可有完全把握。”
李易知乔行简之意,在问对全歼蒙古军主力事,说白了,对方可不是赵昀,对他的说辞始终不信。不过,有此一问让他暗自惊喜,至少让对方心有所动,可见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没人可以挡得住诱惑。
他整理一下思路,尽可能保持恭敬姿态,低声道:“相公,在下若自己恐不好抵挡,有孟太尉率军进驻,又才多了几分胜算,前景还是看好的。”
乔行简捻须眯眼,打量着李易,仿佛要把他里外看穿了,半响慢悠悠地道:“如此甚好,不过朝廷境况,你也是知道的,恐怕无法给你等援助。”
李易对乔行简意思知之甚深,他对朝廷本就不抱增员希望,不过一笑,道:“在下晓得,此番必尽全力。”
乔行简点了点头,似乎不经意地说道:“对了,此战虽干系重大,却不可不顾利州二路生民。”
他从李易的决然中,嗅出一抹危险的味道,历代兵家征战,为了最终胜利,少有顾忌生民,他也不能免俗。但是,作为远离战区的垂垂老者,却对这场即将来临的血战,充满了莫名其妙地担忧,想尽量挽救战乱中残余的百姓。
李易却有另一层想法,利州二路经历几次战火,本就不算多的人口遭遇数次屠杀,又被蒙古军占领三年,早已残破的不堪入目。
蒙古军在败退时,又是一轮烧杀劫掠,他率军所到之处,关山破碎满目苍夷,陆陆续续从山上下来,回归家园的生民十不足二三。甚至可以说利州二路数百万生民,被蒙古人屠杀六七成。
虽很难恢复元气,却也有议一定的便利,首当其冲便是作战毫无顾虑,没有百姓的累赘,一城一地得失变的无关紧要,便于实施大范围机动作战。再者,地方宗族组织严密,既得利益阶层势力盘根错节,土地、矿山等有力空间,早被瓜分殆尽,对李易的施政带来重重阻力。
而今,这些都在蒙古军的屠刀下,灰飞烟灭,参与人口整日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给他日后施政减少阻力。只要还有人在,就不怕破坏,一切都可以重来,正如成都、潼川二路,若无蒙古军入侵,恐怕李易以执政身份治理,也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用在平衡各方势力上。
甚至,李易与叶知秋、王柏谋划战事,也未曾将参与生民计算入内,对所谓的精英而言,为了大局是可以牺牲部分生民的。不过,他能体会一位老者的慈悲之心,心中升起一阵感慨,道:“相公放心,在下会竭力护民,实在不行,在下先休书一封,让留守将校把民生迁入剑阁。”
此时,在乔行简面前,他丝毫没有顾忌,坦言休书遥控将校。朝廷不能掌控将校,反倒率臣一纸书信便能调动,绝对是犯了大忌讳。但是,他并未避讳,在蒙古人眼皮下发展起来的势力,绝不可能是朝廷能掌控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在乔行简面前没必要遮遮掩掩,引起对方的猜忌。
既然,大家心知肚明,索性大大方方地,也好坦露诚意,获取对方好感。
乔行简饶有意味地看了眼李易,淡淡地笑道:“公事虽年轻气盛,却也是位坦诚君子。”
语带双关,李易并不介意,能听出乔行简语气并无恶意,反倒是颇多感慨,不禁道:“相公过誉,在下不敢当。如能驱逐虏人,在下做一回小人,又有何妨。”
“公事,真是妙人!”乔行简目光诧异,旋即开怀一笑。
李易摇了摇头,正色道:“相公,容我一句。虏人虽凶残无比,却不可否认,阔端待我甚厚。不然,在下也不可能保全华阳县生民,更不可能有机会顺利发展,对他而言在下却做了小人。”
话虽不好听,甚至有大逆不道意味,对于一声沉浸环海的乔行简,却充满了无奈何至诚,给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李易有人情味,知耻辱、有原则。
“也正是身在敌营的三年,在下才有信心,也让相公宽心。”
“当年,公事也受了委屈,待击退虏人,朝廷必不相负。”乔行简毕竟是老世故,看事情早就超脱感官,变的尤为理智,李易的至诚与原则,并不代表别的,正如李易所思,利之所在、人有所欲,至诚至极便是狡诈,原则也有底线。
不相负?李易脸色怡然,心下却洒笑,无论乔行简有心还是无意,他都能听出,对方甚至朝廷,对他并非完全放心,利之所在、人所欲也!
他轻轻躬身作揖,道:“多谢相公,晚辈万死,也要拒虏人于国门之外。”
却不知,一场风暴正悄然酝酿,几乎将他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