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三唱,金乌东升。
漫山遍野的青翠蒙上一层流动的薄纱,那是徐徐的山岚在波动。
今日又是一个清空,但司南罕见的没有外出,而是缩在自己的小屋里,直到日晒三杆。
她身边的小雀儿、小鹂儿,只以为自家姑娘是困惑未来,纠结与自身前途,并不疑心。至于外者,更不可能知晓司南夜里不睡,在山里转了老大一圈幽会去了!
且说司南。足足的睡了一个饱饱的觉后,只觉那股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烦闷,驱散了些。
她只是个五等灵根——一连筑基都不可能的劣质灵根,怎么说都是泥菩萨过江,还想管别人?不是找死么?
虽然如此说,可一想到孤孤单单的灵儿,无悲无喜的灵儿,无亲无故的灵儿,心里就是一阵郁郁。她对灵儿的同情,很大一部分源于自身——一个异世灵魂,外表伪装再合宜,笑容再纯净和亲,内心深处,和灵儿有什么区别呢?
灵儿可怜复可悲,但连悲哀都不会,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
巳时(上午九点)。
一群人垂手恭立,一连串的“南姑娘好”中,司南进了工作间。
所谓工作间,指的是随心居的前院。前院正门五间大屋,轩敞开阔,通着高高的烟囱,有操作间、流水间、储藏间、杂物间等不同功用。
新的一天开始,司南要工作了。
作为仙主的十六侍女,各有职责。
绣春画舫的春菁,绣活顶尖,是仙主的专用裁缝;
未名居的绵绵,能绘善画,是仙主的御用画师;
紫罗轩的宁馨儿,家传绝学,特特为仙主打理奇花瑶草,包括那株昙花;而祥云阁的冰冰,善于抚琴吹箫,则是仙主的乐师。此外,还有善舞的音宗传人凤鸣,贴身照顾起居的浣花轩,伺弄笔墨的墨兰轩等人,统统由出身良好、家世清白、才貌双全的女子担任。
因为这一任仙主,也是女子。
这么些身怀绝艺的女孩子们中,司南能展露头角,靠的是别无他号——点心小吃。不提仙主,自上而下,不分老幼贵贱,大凡女人,哪个不好这口呢?
想想果冻的甜滑口感,鲜榨果汁的甜美滋味,无聊时五香豆、话梅干、牛肉丁,腹中微微饥饿时蟹粉包儿、菱粉糕儿……玲琅满目、色彩丰富的零食,给乏味的生活,增添多少乐趣?
再想想大夏天的,能有一杯冷气直冒的冰淇淋,一碗让人流口水的酸梅浆,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所以司南在诸女中,地位挺奇怪——开始时人都瞧不起她,闲言碎语说个不停。时间一长,嘴就短了,总不好饶拿了人家东西,还说她坏话吧?因此数来数去,竟是她的人缘最好。
只可惜,人缘这东西,和利益没什么关系。当自身收到诱惑、威压的时候,修为最差的司南,第一个被踢了出去。
操作间十分宽阔。三间大案板,足够七八个人同时操作。旁边还有一些擦得铮亮的柜子,放些鸡蛋、糖、盐、醋、果酱、菜油、豆油等。空气充满着温馨甜甜的味道。
司南巡视一圈,点点头,在干果筛子上,尝了两个杏仁,一连串的吩咐下来了,
“雀儿,钥匙给你。去库房拿两斤米粉、一斤藕粉。薏苡仁也拿一些,挑入冬前上供来的,还有芝麻、莲子、白果、核桃仁……各色干果。”
“鹂儿,你去园子里摘下时鲜果子来,嗯,红、紫、青三色,各要两样,饭后好摆拼盘。”
“你去把储藏室的模子捣鼓出来,杏花、莲蓬、梅花、方片,都要。”
“好了,散去吧。今儿初十,多做些糕点。”
……
“是。”
那些得令的人,片刻都不犹豫,点头应了。
看得出来,司南在这里很有威望——也是,小吃什么,有个厨房自己都能做。可司南管理的随心居,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好吃,品相也好看,种类还在不停增加。连紫英殿那边,也常常要这里送去。地位由最初的末等,渐渐超过紫罗轩、未名居,只比绣春画舫、祥云阁差了些。
得令的人各自去了。
司南洗洗手,正准备制作点心时,一个小丫头磨磨蹭蹭的,低着头过来,
“巧菱姐姐不舒服,说肚子痛。”
“哦,她不舒服,那方蓉呢?怎么也不见身影。”
巧菱、方蓉都是她的助手。
司南从柜子里拿出石杵、石钵来,将杏仁放进去,不紧不慢的敲着。
“方蓉姐姐昨儿瞧见巧菱姐姐不舒服,陪了一夜呢。”
“哦?陪?你可不是她的丫头?既是主子病了,不在跟前伺候,要你何用?”
一句话,说得那小丫头脸红过耳,睫毛都打颤了。
司南懒得为难她,摆摆手,
“回去告诉你姐姐,说我说的:既然这么着,就好生养着吧,别年纪轻轻的做出大病来,那才不好了!叫她也甭惦记这里了,病了还天天想着请假,以后干脆不要来了。”
此话一出,吓得小丫头脸色煞白,双腿发颤,
“南姑娘饶命!我家姑娘不是那个意思……”
“不用跟我磨牙!直说我的话吧,随心居里不养闲人!”
……
一般而言,司南是和气的,整天笑眯眯,跟谁都不恼。
巧菱、方蓉,都是世家女,和春菁、宁馨儿等人一样的出身,只是没她们独当一面的才华。留在仙主这里,总要有个名头,数来数去,就分到了随心居,名义属于司南的手下。
司南也不敢狠使她们,每天只要露个脸,把芝麻、核桃等干果磨成粉,或是将水变成冰——人家是冰灵根,用不了小半个时辰,就完了。
可这样,还不情不愿,觉得在司南手下是无比耻辱的事情,闲来无事,总要找点事情来给人添堵。
煮杏仁茶的时候,看着白白的浓汁上鼓起的一个个泡泡,司南心里想着,叔叔可忍婶婶不能忍!走之前,留给你们点深刻印象,作为这两年的报答吧!
正想着,来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快,浩浩荡荡的闯进随心居的大院门口。
“司南,你出来!”
来的人,是紫英殿的苏嬷嬷——四大执事嬷嬷之一,仙主的爱将。她脸上阴云密布,身后更是一群壮实的老妪妇人,看其凶猛目光,就知来者不善。
巧菱也不过十七八岁,面若芙蓉,眼如秋水,很有股楚楚动人的风姿。穿着桃红绫衫,发髻松垮,捂着手帕,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
“姑姑,我不过这两天身上发热,想是有点风寒,不能时时刻刻当班。这蹄子看我不顺眼,索性要赶我走。姑姑啊,你可要给我做主!若是被她赶了去,我,我也不要活了!”
至于嘛?要死要活的。
司南心头冷笑,真诚的想告诫人家:你应该去演艺学校,学学表演。但想到这儿可没什么表演学校,只好把告诫的话藏到心理。
小雀儿被一群人骇得面无人色,惊恐的手足无措,“姑、姑娘……”
随心居再怎样,也比不得紫英殿——那是上任仙主留下的老人了,都是腥风血雨里出来的,一个不好,说不定没命!
司南看这架势,依旧笑得甜美。
她落落大方的拂了拂围裙,摘下叫人嘲笑的方巾“包头帽”——这是她自个儿规定的工作服。虽然这里没什么“卫生检查”之说,但她坚持食物的干净是最紧要的。别的不说,自己吃了,也放心不是?
“菱姑娘误会了。前儿听闻,仙主近来修炼的勤,已有半月时间闭关了。我想,估计有好一会子不需要用冰了,偏巧,你又病着,就是天天来,也没什么事情,反耽误了病情,若是落下什么病根,都是我的罪过。”
一边说,一边命人端来椅子,恭敬请苏嬷嬷坐下,而后亲手奉上热气喷喷的杏仁茶,笑容不谄媚、不心虚,说话有条有理,不愠不恼的解释,让人怒火也不由的降下来。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苏嬷嬷见状,那被扫了面子的无名火就散了大半。低头尝了一口香气诱人的杏仁茶,更是满意。正此时,素日在她眼皮底下乖巧的巧菱,却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叫喊,
“你骗人!撒谎!怜儿明明说,你是故意叫我不要来的!方蓉姐姐陪着我,你还不乐意,拿话堵人!”
如一阵狂风,劈头盖脸而来。女人狂放起来,可不如一阵风么?
但司南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笑了笑,
“菱姑娘,请先歇歇,消消气。此话是不是我说的,暂且不论。怜儿那丫头也不小了,怎能如此传话呢?你现在病着,她不说给你端茶递水、随身伺候,偏偏学这些话来给你听,不是加重病情么?”
“再说了,蓉姑娘和你好,我有什么不乐意的?她不和你好,我又什么乐意的?我就是有不满,也不至于外道,嚷给人听,更不可能跟小丫头说呀!这种挑唆的话,姑娘竟也信了?”
一番话堵得巧菱说不出话来——是啊,司南再不济,也是“姑娘”,名正言顺的主子。就是骂了几句话,又怎样?反衬得自己得理不饶人。
两厢对质之下,那挑事的丫头,怜儿,很快被逮了过来,瑟瑟微微的,两颗眼珠子转个不停。
司南冷笑,面上却如三月春风,从头把话说了一遍。
所谓语气和环境,给人的感觉是天差地别的。这时她说出来,叫人歇着、不必来的话,就成了真诚的关心和担忧。
不说苏嬷嬷,跟随的人听了,都觉得大题小做,两句话而已,皆是怜儿这丫头的错。
“可可可,南姑娘确实说了‘随心居不养闲人’的话!”
最后的拼死一击,也就这样了吧。
司南轻轻一笑,沉思一会儿,对苏嬷嬷说道,
“这却有个缘由。嬷嬷可否摒退他人,让南儿单独与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