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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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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决断于繁巨,见利害于机先,若非公子襄插手,在王庭、城中都留了一招先手,恐怕当夜就算有千军万马护驾,太子也难以走脱。”

老者满头华发苍苍化而为白,一张脸皲裂丛生如砂纸,只见他吹熄了蜡烛,老练地于垫桌的战衣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污,捻着机括为连弩上弦,口中淡淡道:“看来高辛氏这一代也出了了不得的儿郎,只是不知道如此逆父,这番要受怎样的责罚。”

虽如此说,但老者似乎也全不在意,闲聊般又问,“听小卓说你们还与‘惊山’交了手?”

陈设简朴的中堂内,此时鸡鸣已过,朝暾满窗。

主客双方隔着桌案对坐,原本的棋坪、茶盏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应繁琐的兵刃弓弩的零件。而中堂之后,衔连的左右东西厢的回廊四角整齐,方方正正地在天井中围成了一处宽敞的空庭,虽然时间尚早,但已源源不断地传来少年习武比试的呼喝声。

邹吾坐在老者的对面,帮着将一根根木条截出三寸长的直杆,答道,“是,‘惊山鸟’名不虚传……苟利于其主,不惜于性命,济宾王好手段,用王庭供奉豢养死士亲兵,若不是他们这些暗夜杀手轻敌,以为可以掳走太子还全身而退,恐怕我与小卓也没法杀出重围。”

老人抬头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辛涧一击不中,之后便不会再贸然派人来追杀,你既然已杀出重围,又来投奔我做什么?随便捡一个赤炎的军镇去岂不是更好?他们有的是想认那娃娃做主子的!”

邹吾乖觉地垂头,双手托举着,将整齐的木条奉上,“老师说得哪里话。”

老人哼了一声,一脸阴郁地夺过那木条,调整着钩弦,于主木条嵌合一处,榫卯啪嚓一声衔接。

天衍本朝对武器登册极严,民间的兵刃都要全部记入军户官牒,而弓弩这般易上手且杀伤极强的武器,更是在城中有明文严禁私装,许多高级的货色,只有在军中才能看见。但是无疑,邹吾眼前的老师是难得的兵器大家,一架弓弩的桥搭于他手中拆装得老练迅捷,钩弦、机括、臂、弓、机,内行人一眼就看得出成品不管是射速还是准头都将非同凡响,更难得的是,这一架弓弩的搭建拆分极为简易,哪怕途经城防,也能轻易地躲过盘查。

“赤炎化整为零一十八军镇,一十八位一品君侯,学生料想这些人里一定有人提前与辛涧通气,但熟敌熟友,熟忠熟奸,实在是没法分辨,选对了,辛鸾立时有与他叔叔一搏之力,但是一旦选错,就是自投罗网万劫不复。”

“怎么?那娃娃自己也分辨不出吗?”

“学生还没问过,但是料想结果也差不多——他连自己叔父的谋逆都料不到,指望他能辨一辨一年一述职的军侯们,嗯……强人所难了。”

老人不置可否,屈指弹线,试了试那机括弦弩的韧劲儿,“所以这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辛涉父子今日之祸,也是怪他们过于仁善——明知道济宾王辛涧功到奇伟,却不知道早加制衡,给了赤炎的军令,岂不知是为虎添翼,还怪今日落得如此下场嚒?”说着说着,老头撇了撇嘴,“不过听说那娃娃有几分胆色啊,也没练过武,就敢拿着小卓的刀杀了一只‘惊山鸟’——刚小卓还在跟我讨兵器呢……”

邹吾小心觑着老师的神色,见他眉头稍霁,心头松了一分,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老者挑了挑眉,“你也是太宽纵你弟弟了,杀了一个人而已,怎么?看老朽这里兵器多?他那把刀还用不得了非要用新的?”

邹吾看他校准,眼尖地从一侧兜带立抽出一根黝黑的弩箭杆来,用油纸擦了弩头,递过去,“倒不是因为这个,是辛鸾那刀捅进去的时候,捅得太深,楔进了胸骨,我们没能拔出来。”

老人本来都要试弩了,闻言,于目镜之后惊讶地抬起眼帘,“‘惊山鸟’的铠甲都是特殊锁甲制式,兵刃能破入已经很不容易了……”

“老师说得是。”邹吾点头,“不过恐怕那只‘惊山鸟’下葬的时候,卓吾的刀也要跟着一起入土了。”

眼前古怪的老头忽然叹出一口气来,放下弩箭杆,又开始重新调整那连弩的臂距。

邹吾也没有多话,眼见着他把距离挑小,调成少年人手臂能将将合适的尺寸。堂外少年斜披花布,在雪中辗转腾挪,不断传来试手的嘿哈声,老头面色复杂,感慨道,“老朽不在神京,也听过这位太子许多传闻,哪一个都说他性情优柔,羸弱不堪,比起他那个堂兄简直一个天上地下,将来天衍朝的天下十有八|九是要断送在他手中……看来是传闻有误啊。”

邹吾眉头轻皱,目光轻轻掠过那些上蹿下跳、猴子般的化形少年,凝定在墙角那蒙尘已久、瓦罐破落的花架子上。

一瞬间,他回想起几日前雪夜的一幕。“惊山鸟”临死前下了狠手,数十刀下几乎把那少年扎死,他救下他的时候,他浑身鲜血淋漓,睁着眼睛,就只还能微弱地呵气。

“说来,那也算不上什么胆色,”邹吾慢慢开口,看着那花草于阴影中萧萧疏疏、光秃的枝干,轻声宛如自语,“他知道自己身无缚鸡之力,无论落在谁手里都是受制于人。所以他当时想的,不是杀‘惊山鸟’,而是同归于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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