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妇朦胧中看得穷死鬼的怪模怪样,有些吃惊,老头说:“现在的年轻人,打扮得怪里怪气,让我看了有些害怕。你……你那头发,也是在太长了,应该剪剪了。”
“是,”穷死鬼点头答应着,“以后有钱了,就去请理发的理理。”
“也用不着乱花钱,找把剪刀剪剪,也就行了。”老妇累得气喘吁吁,反手捶着被说,“你这年轻人的口音,我觉得很熟,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哦,有这么回事?”穷死鬼问,“静巴巴走着也无聊,大婶你说说吧,你想到了一个什么人?”
老头抢着说:“你那说话的口气,让我想到了玉皇村的老光棍毛长生。唉,不过……不过他已死了多年。”
“哦,是这么回事。”穷死鬼毛长生大惑不解,问:“毛长生,那是怎样一个人?”
“唉,老头子,别提毛长生了吧,”老妇不安地说,“夜里走路,又提到死人,我感到很害怕。”
说着,拉进了老头的衣角。
老头索性拉着老妇的手,颤颤巍巍,蹒跚而行,但性子却硬,喑哑地说:“我俩都是将死之人,还怕什么鬼?说说那个闲人的事,也可以少一些无聊。”
“是呀!”穷死鬼附和,并安慰,“大伯大婶身体硬朗,又是一看就能看出的大好人,会长命百岁的。”
“别说什么长命百岁了,”老头悲哀地说,“我和这老伴最后的心愿,就是回到玉皇村,死后能装在棺材里埋到土中。看你也是一个老好人,实话对你说:我同老伴只要逃回玉皇村,就会各自躺进那两口多年以前就准备好的棺材,然后吃鼠药一了百了。”
穷死鬼叹了一口气,说:“好死不如赖活,城里的生活也不错啊!你们是玉皇村的,搬迁的那些村民,不是炎皇村的吗?”
“老一辈的,叫那个村子为玉皇村,后来一个别字先生当村长,上报材料,把玉皇村写成了炎皇村,大伙儿将错就错,也就不断地叫炎皇村了。”老头固执地冷哼一声,说,“移民区的房屋不错,以后的生活也会不错,但我不稀罕,我只喜欢自由自在的乡下生活。政府人员能强制我们搬迁,能骗我们打了安眠针后被拖到城里,但醒来之后,我和老伴还是要回去的。你知道躲在空心干柴里面的蚂蚁吗?宁愿被火烧成飞灰,也不会逃离那个家的。”
村民中有很多固执的人,但这对老夫妇,显然是固执村民中的出类拔萃者。
穷死鬼感到悲哀,又不禁肃然起敬,劝勉说:“计划或许会变的,大伯大婶不必太固执,不要有轻生的念头,未来的生活只会越来越越好,不会越来越坏。”
“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多死几个,政府的计划或许会有所改变的。为了让后代子孙不因为坐享其成而退化,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回答玉皇村,去摸爬滚打,自食其力。”老头说得缓慢不时还夹着几声哮喘,态度却十分坚定,“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人的教诲可不能忘。为了儿孙,我同老伴别无选择了。”
“千万不能寻短见。”穷死鬼看到那对老夫妇一副相亲相爱、视死如归的样子,恻隐之心大发,竭力劝慰着,“难关,总会度过的。大伯大婶还得多多自我珍重。你们说的那个毛长生是怎么回事?”
“你喜欢听,就说说也无妨。”老头说,“毛长生是我们玉皇村的一个光棍闲汉,过去家境不错,父母供他读过高中。但是,回到农村,能说会道,就是不会动手去做。渐渐地,日子越过越寒酸,虽有大片好田好地,但不去耕种,长满了荒蒿野草。后来,简直穷困潦倒,在贫困交集中喝多了酒,胃出血脑出血死了。”
穷死鬼心头惭愧不安,口上却说:“那样的懒人,死了也是活该。”问:“你们村一直叫玉皇村,还是改过名了的?”
“改过名了的,原来叫炎黄村,”老头气呼呼地说,“那些杂种村领导也不知弄什么鬼,某次上报村名时一时想不出炎字,就写成了玉字,玉皇村也就由此叫开了。”
原来如此,穷死鬼满腹怆然,这才确信了玉皇村就是自己前世的故乡,也明白了老夫妇说的毛长生,就是眼下的穷死鬼。
“我生前让父老乡亲大失所望,而今已做了鬼总得为父老乡亲做点生活有意思的事。”穷死鬼暗自思忖着,见那对老夫老妻行走实在还慢,就这样走下去,就算走到明天天明也到不了炎黄村,于是问:“大伯大婶,你俩愿意乘便车吗?”
“唉,我俩行色匆匆,家里有几百块钱,用布片裹了塞在墙洞里,现在却身无分文。”老头哀叹着,“这时代,没有钱,谁会让你坐免费车?还是慢慢走吧,虽然路途遥远,又加我俩年老体衰,但只要不停地走下去,总会走会老家的。”
“放心,我侄子是个好人,会让你们做免费车的。”穷死鬼笑笑,见身旁一辆豪华车正疾驰上前,暗运鬼力,叫喊了起来:“乖侄子,来把这大伯大婶送到玉皇村去。”
疾驰的车辆突地停住了,一个年龄比穷死鬼大了许多的中年男子恍恍惚惚打开车门,恍恍惚惚把老夫妇迎进了豪车里,然后默默无言,又疾驰了起来。
穷死鬼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看看后排座位上感激涕零的老夫老妻,点了一下喇叭,又点了一下音乐播放器,一首老歌立刻唱了起来:“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