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包上是一个形如脸盆的坪子,树木稀稀疏疏,几棵弯扭高大的松树下,是一些低矮的灌木丛,掩隐着五六座一看就是穷人家安葬的土坟,其中一座虽有些考究,树立着一块老青石的墓门,但年深月久,尘封垢积,已看不清铭刻着一些什么了。
几座坟都是一样的,空空荡荡,坟中的鬼魂不知是投胎转世去了,还是到哪儿寻找老相好吹牛聊天去了,或者是刚不久见两个恶鬼相斗,为了避免伤害而逃之夭夭了。
鬼轻易不进入别鬼的住宅,就像人轻易不进入别人的住宅,但此时是非常时刻,也就顾不得许多,穷死鬼搀扶着抽肠鬼径直进入了那座有一块青石门、相比之下还算体面的土坟。
土坟里的尸身早已骨化青烟肉化泥,只剩七零八落的几根腿骨、两根前臂骨和一个惨白的骷髅头了。
鬼可不怕这些死人骨头,穷死鬼吹一口气,把那些骨头送到破残棺材一端,做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枕头,然后把抽肠鬼放了下去。
“怎么样?舒服些了吗?”穷死鬼有些忐忑不安地说,“抽肠老板你虽然神通广大,但不顾体面同我这样的穷死鬼斤斤计较,实在是不明智的做法。大鬼有大鬼的高招,小鬼也有小鬼的特技,狮子不跟疯狗争,老虎不跟黄鼠狼斗,就是这个道理!”
“唉,兄弟说得有道理,算是给我上了一节千金难买的人生经验课,以后再不敢冒然跟任何无名之鬼大打出手了!”
抽肠鬼连连感叹,也连连叫唤。
“这样躺着比刚才舒服多了,但干大事者从不会迷恋舒服享受的。麻烦兄弟给我找一个鬼医来看看吧,我不是普通的鬼,不会因为这点伤痛灰飞烟灭,但误了大事可不好。”
“这种事急不来呀?一时三刻哪儿去找医生?哪位鬼医又能妙手回春,让你一下子安然无恙?”
穷死鬼使劲搔头皮,年深月久的头皮屑像雪花一样四下飘落着,显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心里却恨不能就这样拖延下去,好让那些村民百姓有一些觉醒、背井离乡的时间。
“有什么任务,我可以代劳的,老板你就安心养病吧,不要忧心忡忡了——身体是挣钱的本钱,来不得半点马虎。”
“你说得轻松,我可心急火燎,要急得鬼火直冒了。”
抽肠鬼动动身子,哼唧几声,焦躁不安地大声叫嚷。
“看到我这样功亏一篑,重伤在身,那几个同我竞争的鬼,一定会笑掉下巴。我若安然无恙,他们是不敢来夺标的,不管是财力、物力、鬼力和深藏不露的拉关系走后门的下作之力,都不能和我相提并论。唉,这点伤痛算不了什么,看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流进他们的腰包,那才是比死都难受!”
“大把大把的钞票?”穷死鬼来了精神,眼睛在暗中闪闪发光,犹如两团深绿色的火焰,“在这地方当真能赚大钱?”
“人爱骗人,但像我这样有身份地位的鬼,可用不着欺骗眼下还有些不如我的无名之鬼。”
抽肠鬼说得十分诚恳。
“只要提前把这村的村民驱除到阎王撒尿圈好的地段之外,就算第一个夺标成功了,那些手段更加毒辣、贪心更加让鬼生气的剥皮鬼、拔舌鬼之类的竞争对手,就只好望洋兴叹了,就只好眼巴巴看着我慢悠悠修建第十九层地狱,大赚特赚了。”
穷死鬼眨巴着鬼眼,犹犹豫豫地说:“老板你伤好之后,会不会对我打击报复?你大发横财之后,我会不会真的跟着发点小财?”
“不打不相识,咱干大事的哥儿弟兄怎么会鸡肠鼠肚,斤斤计较?过往不咎,才是干大事业者的胸怀——有大的胸怀,才会发大财。”
抽肠鬼说得斩钉截铁,只恨没空抽出鬼手拍胸脯保证了,然后压低声音。
“只要夺标成功,把修建第十九层地狱的工程揽到手,我做哥的成了亿万富翁,你做弟的如果诚心诚意跟着我混,要做个千万富翁丝毫不成问题。”
千万富翁?穷死鬼无论是做人的那几年,还是做鬼的这几年,都不曾产生过这种痴心妄想。
“你不会拿我寻开心吧?”穷死鬼不由自主地给抽肠鬼按摩了三下腿,发觉不妥,又赶紧松开了,“你可不要拿我寻开心!你以后即使真要对我打击报复,我也未必怕你——君子有君子的高招,小人有小人的特技,人不要命很可怕,鬼不要命更加可怕——我在阳间是个小人,在阴间是个小鬼,既不怕任何人,也不怕任何鬼。跟着你混真能大发?”
“小人物总是疑心疑肠,顾虑重重!”抽肠鬼惋叹了一声,又*了一声。“老实话告诉你,可别四下乱说:修第十九层地狱,阴冥财政拨款是五十个亿。以我的经验预算,一亿五千万就能胜利完工,再除去七七八八九九十十的杂用——请客吃饭、打通关节、感恩报恩等等费用,做哥的至少能赚四十五亿左右。”
“这么多?”穷死鬼又给抽肠鬼按摩了起来,“包一个大工程能赚这么多?这哪儿是赚钱,是抓树叶子啊!”
“嘿嘿,赚钱其实也就是抓树叶子垫猪圈那么简单!”抽肠鬼洋洋得意起来,仿佛已伤势大好了,“我是阴冥阳世间都臭名远扬的抠门老板,偷工减料,弄虚作假,那绝对是我的拿手好戏。不然,这样的肥缺,怎么会第一个落到我头上?在阳世,我曾修建过拨款二千万的一所学校,计划是抗十级地震的,但我花九百二十万就胜利完工,顺利验收了。那所学校刚住进学生半年,就遇到六级地震,统统散架倒塌,砸死了三百二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