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着刀逼近他的眼睛,只要我轻轻一划,他那双专注的眼睛便什么都瞧不见了。他闭上眼,我想他肯定很害怕,一个弱小的家伙不可能不害怕。
“愿不愿意?”
“不。”
我把刀丢在一旁,这个家伙还真是有意思。
老师说道:“昊儿,杀了他吧。若有一日,他逃得出去,恐怕是风起云涌。”
“不。”我头一次拒绝我的老师,“这个东西很有意思,我要留着他下次再来玩。你们给我听好了,若我下次来的时候,他少了点什么,我要你们的狗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对他动手,教皇也不行。”
士卒们把他放了下来,我用手贴着他的伤口,仁慈的力量遍布他的全身,他冲我笑了笑。伤口很快就好了,不过他好像很是虚弱。士卒把他关了起来,他跌倒在地上,仰着头看我。
“下次再来。”我向他挥了挥手。
他艰难地露出牙齿,然后昏厥了。
“昊儿啊,你当真是糊涂了么?”老师叹气说道,“此子必定是乱国灭教之人。”
“乱国或许,灭教绝无可能,神教只会被神教自己毁灭。”我说,“他只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
“迟早有一天,小兽会长大,笼子太小。”
“那就让他出来闹个天翻地覆好了,不是很有意思么?”
老师沉声说道:“昊儿,自三岁起,你识文断字这几年时间,到如今已经是苍老不堪。我知道你天赋异禀,可是你所知所学不过是前人之言,丝毫不是亲身所历。诚然,在很多方面已经远超过老师,可以你的心思总在有趣二字,老师是想你治国安邦以慰先贤啊。”
我回应道:“十二先贤立国,神灵守护天下。先贤怕后继无人,凝无上大道于龙蛋。后,天下大乱,神灵突生灵智,天下便归于神灵之手。话说来,这龙蛋与神灵同出于十二先贤之手,本是同根同源,只可惜龙蛋千年不破,所以神灵便安稳了数百年。龙蛋辗转来到许家,机缘巧合之下,龙蛋孵化……”
“昊儿,你又在想自己的身世了。”老师说,“七年前,你从蛋中孵化而出,神灵特来道贺,当时情境,历历在目。”
“这七年来,除去懵懂的岁月,我无一例外不在吸收思考。我脑子里装了千年来积攒的智慧,随着识文断字,这些智慧便不断涌现。我这七岁身躯,恐已有百年心酸。这些年来,老师你长伴左右,督促昊儿勤学展进。我却是真有些累了,不如,给我点时间,让我享受一下七岁孩童的乐趣,如何?”
“唉。我想再劝你一番,惜语无可用之言。”老师悲怆说道,“我知死期已近,昊儿可否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
“老师,你不必再说,我对振国兴邦没有兴趣。”我说,“你且离开吧,我给你三年时间,好好享受生活。”
“小心教皇,你的存在是他的肉中之刺。”老师在跨过门槛之前如是说。
我道了一声珍重,老师挥着长袖离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一个七岁孩童的身体里装有数千年的智慧,心智过早的成熟未必是件好事,童年于便是传说。自从无意显露出智慧之后,教皇每便惴惴不安,唯恐我会抢夺他的地位。他亦是可怜人,被神灵推到世人面前,集美好智慧大德武功于一身,丝毫不能有半点错误。他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可以被世人感知的符号,不像神那样空洞,也不像神教那样虚无。这样的世界里,只有两样东西是得利的,一是神教,一是神,其他人都是畜牧,大家互相监督,互相利用,互相伤害。神教不是具体的某个人,但只要这个组织存在,它就会源源不断地从民众那里吸取所需的金钱与物质。教皇会死,教徒会死,但神教不会衰落,永世不会。神,呵呵。
这两年来,我受到的暗杀不下百次。这完全可以理解,想杀我的人无非是两种,一是教皇,一是想成为教皇的人。教皇要杀我是因为他害怕我随时夺去他的地位,失去了教皇的头衔,等待他的也就只有死亡。想要成为教皇的人更要杀我,因为他们十分确信下一任教皇的位置非我莫属。不管是哪种人,都是蠢蛋,他们既不了解神,更不了解我。神不会容许挑战者出现,我对这些毫无兴趣。
从高楼向窗外看,民众如蝼蚁。一声巨响传来,又不知道哪里发生了爆炸,蝼蚁们吓得动弹不得。这样的爆炸时有发生,对外宣称是异端混入人群们制造混乱,爆炸是异端向帝国宣战的指示。当然,我们都知道,异端或许已经混进了首都,但绝无可能制造出大规模的恐慌,真正制造这些爆炸的便是我们自己。时不时地对这些蝼蚁来上一点恐慌,让他们对自己绝望到极点,接着神教出兵平乱,让蝼蚁们对神教产生无限的希望。控制便初步形成了。想要逃脱神教的控制几无可能,身在漩涡之中只有随波逐流。卫队用最大的声音发出了警示,蝼蚁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帝国的和平由战争开始,帝国的战争因为和平结束。
窗外高耸的千叶塔正在默默地记录一切,它不能言语,但我相信它已经将整个时代印刻在自己的身上。不过呢,这起不到什么用处,历史可以被修改,思想可以被改造,肉体可以被消灭,物质当然也会永久消失。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自己活在哪天,时间的快慢完全由神教说了算,只要神教愿意,时间甚至可以倒流。
千叶塔的东边,一座实际上比千叶塔还高的建筑正散发着低沉的气息。没有人知道这栋建筑真正有多在,哪怕是我也不知道。据说,这栋建筑在地面上有三千间屋子,在地面下的结构相等。千叶塔和这栋建筑的存在使周围的建筑仿佛小巫见了大巫,这栋建筑没有确切的名字,每当有人提及的时候,总是很晦涩地说“那栋建筑”。这栋建筑里有众所周知的四个部门,真理部、和平部、友爱部、富裕部。这栋建筑的外墙上用巨大的字体写着神教不变的口号:战争即和平,奴役即自由,无知即力量。
我看那栋建筑出神,突然意识到我竟然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给我安排马车,我要去那栋建筑看看。”我吩咐人准备,这样做是有必要的,一来是通知那栋建筑里的人做好接待我的准备,二来是我得确保自己不会走在那条街上突然被爆炸炸死。
我要出行的意图很快被传达到各个机构——虽然我没有亲眼所见,但这是肯定的——不同机构很快安排好了一切。不出我所料,这条街今天本来应该发生一起卡牌击杀平民的事件,由于我的出行,这个安排被消灭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的囚犯成功避免了一次死亡。
马车缓缓驶过,被卫队阻拦的人群看到马车到来都虔诚地注视着马车。对于这些平民来说,向马车上的神教标志和帝国标志致敬是必须的,只有这样才能展示他们对神教的热爱对帝国的热爱。人群中肯定有人对这个世界心存不满,但没有关系,只要他不表露出来烂在肚子里,烂一千年烂一万年都没有问题。若是有人稍稍表露出一点点的情绪,他身旁的人肯定会举报他的所作所为。举报一个思想罪犯能获得神教的嘉许,还有得到两个金币的赏金。
“传播神的福音。”真理部的入口处有一行小小的标语,说它小是因为不认真看的话几乎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当然,没有人敢忽视它的存在,每个来真理部的人都必须以瞻仰的心态来观看这行字,因为这行字是永远伟大的永远光荣的永远正确的教皇亲手书写的。以上都是狗屁,真理部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创造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