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说完之后,冷眼看着正在打斗的魏廷和那几个斥候。
在他看来,许晗一行人不过是困兽之斗。
武功再高怎么样。他们人多啊。
更何况,等到这个机会不容易,他带来的人又如何会是蹩脚猫?
他们完全可以将小王爷一行人给擒下。
只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许晗的功夫。
在背着霍七的斥候,将他给许晗上去应战时,许晗就将霍七放下,让他靠在岸边的一颗大树上。
“七叔,你好好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霍七的身上,河岸边风大,怕本就在发烧的霍七病上加病。
她要打的仗,从来就没有输过!
说完,她捡起地上的长剑,朝那些刺客扑了过去。
船夫冷眼看着,竟也不着急,他看着许晗的动作,觉得她不过是在最后挣扎。
他知道霍七受伤了,不但帮不上忙,还成了拖累。
既然镇北王执意要保下霍七,那也就怪不得他们心狠手辣了。
船夫信心满满,等着收人头。
只是,很快,他的雄心就碎了一地。
许晗捡起长剑后,朝刺客这边扑了过来。
她直接朝围住最后一名斥候的那几个刺客而去,没有任何停顿,扑上去,落地的同时,手中的长剑直接捅入到一名刺客的后腰。
长剑从后腰穿过腹部,再一个抽身,拔出长剑,刺客倒了下去。
船夫原本笃定的站在那里,被许晗的这一手给惊的骇然。
他在出手前,算过许晗的功夫,许家的功夫传承,他太清楚了。
他也曾经听人说过,许晗在金吾卫和徐鼎泰比试时,她的实力,他已经算在里面。
可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许晗这一身利落的功夫,根本不是许家的传承,更不是军中那种稳扎稳打的功夫。
她这手,分明就是刺杀时用到的,快,狠,准,利落无比。
没想到,许家,竟然也有藏私的地方。
船夫摇摇头,不太相信,可偏偏许晗那边第二个刺客就要被她抹了脖子。
船夫抬头看了看天色,没关系,他安慰自己。
这里临近的是北蛮人的驻扎地,东元的军队要过来怎么也要一天的时间,他到目前为止,没有收到自己人的信报,说路上有援军过来。
也就是说,他们赢定了,只不过牺牲大一些。
只要能赢,能将霍七带走,牺牲大些有什么关系呢?
船夫朝暗中使了个眼色,顿时有两个埋伏在暗中的刺客,悄声的朝霍七那边而去了。
……
京城,徐丹秀自从知道许晗在阵前射杀许均的事情后,心里是焦急如焚,恨不能亲往战场。
可她也知道,如今京城离不开她,她必须要帮许晗看着!
许晗才刚去战场不久,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她不在京城,是不是皇帝就要下旨意呵斥许晗了?
她同意让许晗上战场,不仅仅是因为许家军如今群龙无首,更多的是,她还是想许晗身上的功劳能大点,再大点。
这样,将来事情爆发的时候,其他的人她不管,最起码女儿能留下一条命来。
这是她的私心,也是她考量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或许,她的慈母心蒙蔽了她的双眼,总是盲目的信任自己的女儿。
以为她无所不能!
虽然,自己的女儿确实比很多的人要强。
只是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有些后悔了。
或许她不应该让女儿上战场的,在京城呆着,肯定什么事也没有。
不会陷入到如今这样的境地里,那些国门,那些铁骑,谁爱保谁保去,谁爱挡谁挡去。
而不是如今这样两面不是人!
幸而,皇帝看起来还是英明的,并没有下旨申斥于女儿。
“娘娘,外头冷,咱们还是进去吧。”芳嬷嬷见徐丹秀在院中站着不动,看着夜色出神,害怕她着凉,于是出声劝慰。
徐丹秀这会只想这样独自的站一会,理一理心头纷乱的心绪。
她接过芳嬷嬷手中的披风,道,
“我再呆一会,你先去歇息吧,你那腿不行,别跟着我一起受冻。”
说完,不容芳嬷嬷再说什么,直接将她的人推去了厢房。
她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才刚把手拢到昭君套中,突然就听到‘啪嗒’一声响。
徐丹秀一个激灵,不知道这声音从而来。
她竖着耳朵,过了一会儿,又是‘啪嗒’一声。
这次,她在朦胧的灯笼照射下,看到了是有一颗小石子掉了下来,砸在地上。
她的手拢在一处,数了几下,又是‘啪嗒’一声,石子是从隔壁扔过来的。
隔壁原先是空着的,听说男主人告老还乡,她本还想将隔壁的院子买过来,打通之后,这样将来晗晗生了孩子,也能住的开来。
只是没想到,她去问的时候,竟然已经被卖了出去。
这个时候,扔石头子,难道是隔壁新搬来了人?有无赖小儿,半夜睡不着,所以作怪?
可她也没听下人说起,隔壁搬了人过来呀。
难道是……
顿时,她汗毛竖了起来,她心头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之后,站起身,试探着问,
“谁在那边?”
“是我。”一个模糊声音,但足够她听出来是谁。
“你果然在院子里发呆。”过了一会,安向初好像走到墙边,他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了些。
徐丹秀叹了一口气,她终于还是走到墙边,低声道,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来找我吗?”
“我答应你,我确实没去徐府找你,我来的是我自己的地方。”他的声音好像带着笑。
徐丹秀恍然,原来隔壁是被安向初买下来了。
徐丹秀道,“多大人了,还和个无赖小儿一样。”
安向初道,“我答应你不去见你,就不去见你,这不是没见着么?”
徐丹秀道,“但我能听到你的声音。”
安向初那边沉默了片刻,半响才道,“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也不成么?”
如果是平日,大约徐丹秀心会软下来,只是最近事情纷杂,她根本没什么心情和安向初纠缠。
她说道,“夜深了,我去歇着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院子里不清净,那就回屋去吧。
明日,就让郭正带着人去边疆,怎么也能护着晗晗一点。
那边安向初听到脚步声,立刻说道,“阿秀,我知道你担心小王爷,你别担心,小王爷会没事的。”
说着,他期期艾艾地道,
“有件事,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徐丹秀脚步顿了一下,终于又折身走到墙边,“你说。”
如今除了晗晗的事情最大以外,已经没什么能让她好生气的了。
“小王爷出征的时候,我派了几个人暗暗的跟在她身边。”
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不是要跟踪她,刺探军情什么的,就是知道晗晗对你很重要,可战场上刀剑无眼,能护着一点是一点……”
徐丹秀,“……”
见徐丹秀沉默了许久都没回话。
那边安向初试探了叫了声,“阿秀……”
没得到回应,他又焦急的叫了一声,“阿秀……你别走……”
“你别生气……我……你要是不高兴……我让我的人回来……”
……
渡口边,暗中埋伏的刺客朝霍七扑过的时候,许晗余光已经看到,只是她来不及抽身,被两名刺客缠住。
船夫再次打了个呼哨,江边又疾驰过来两艘小船,每条船上三五个人不等。
这分明就是要困死他们,也有着必将霍七带走的决心。
“七叔……”她大叫一声。
霍七同样看到朝他而来的两个人,冷笑一声,一手抓着身前许晗的披风,一手撑在树干上,慢慢站了起来。
那两人大约是要抓活口,只是围住他,试探着朝他攻击,并未下狠手。
这一幕,当年在砾门关的时候,同样发生过。
在他与十一娘相认后,他知道,十一娘很想知道他那些年的经历。
为何她明明收了他的尸,他还会存活于世。
为何明明活着,她举步维艰的时候,却并没有出现。
不是他不出现,是他没办法出现。
当日,兄长在入谷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不对。
兄长当时很庆幸是他作为主路追击,如果换成其他的人,也许一点机会都没有。
不过,他还是想要支开他,让他回去报信,他不肯,他还记得兄长说,
“今日这事,是我们落入到别人的圈套里,也许后面还有更多的阴谋诡计等着我们。”
“晗晗一个人在军营,我放心不下,你回去护着她,就算将来霍家出了什么事。
你们两个也能互相扶持。”
兄长当时眼眶中含泪,他知道这一仗,必然会战死,所以,他想给他一条活路。
让他回去护着晗晗不过是借口而已。
他虽说是被父亲带回去的,辈分也和兄长平辈,可真正教导他的人是兄长,对他来说,兄长是兄亦父。
他从来都很听兄长的话,这一次,他本想违抗,可兄长眼中的泪花,让他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折返回去,想要和兄长说的那样,回去护着晗晗。
谁也没想到,他折返的路上,碰到了一小股的蛮人。
他当时是独自返程,哪怕他的功夫再高,还是不可避免的被人擒住了。
当时他一身盔甲,染成了鲜红,那血,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还是北蛮人的。
他手上被绳索绑了起来,那些人认出他是霍家的将军,以折磨他取乐。
将他绑在马尾上拖行,等到乐够了之后,等到他已经虚弱无力,奄奄一息的时候,将他手中的绳索解开,压着他向蛮人下跪。
他永远都记得当时那个北蛮人的小头目,抓着他的头发,冷着声道,
“你们的大将军马上就要成为我们的刀下亡魂,如果你现在跪着求我,像狗一样的跪在地上求我,也许我会放了你,绕你一条狗命。”
小头目的话音刚落,他的脚就被人从后踹了一下,怒喝道,“跪下。”
那个时候,他真的恨自己,为何要去学蛮人的话语,如果他听不懂,也许就不用如此的屈辱。
可再屈辱,让他下跪,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断的有人过来踹向他的膝窝,他踉踉跄跄的,他始终没有跪下去。
他不能跪,他是霍家人,如何能跪这些侵略者?
他的兄长也许已经死在蛮人的手里,埋骨青山,他如何能跪?
霍家军,是东元朝的脊梁,他若是跪了,将来如何面对晗晗?他如何找这些侵略者讨回公道?
他谁都可以跪,唯独不会跪这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北蛮人。
哪怕是死,他霍青豫也要让这些北蛮人看看,霍家军哪怕是全军覆灭,也没有输!
他们只输在了同胞的算计中。
那些北蛮人疯了一般,一次一次将霍青豫按在地上,他又一次一次站起来。
耳边充斥着北蛮人疯狂的话语,他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他的头被磕在地上,血流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眼。
他缓缓抬手,将血抹去,没有什么能遮住他的眼,他要记住这些北蛮人恶心的嘴脸。
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将这些讨回来。
他的眼前,仿佛想起当初被父亲带回去的情形,他的兄长,侄儿,还有,侄女,甚至嫂嫂们的脸。
他始终记得,兄长教导他的话,
“霍家为国为民,马革裹尸还。”
“生为霍家人,可生可死,绝不屈辱的活。”
“七叔……我以后也要上战场。”他耳边仿佛还响着十一娘清脆的声音。
对啊,十一娘,他还有十一娘,他要给十一娘做榜样,他还要护着十一娘。
如果霍家人都出事了,十一娘该怎么办?
他要为十一娘撑起一片天,要为她遮挡风雨。
他是她的亲人,他不能丢下她。
那些北蛮人还在抓着他,压他的腿,压他的头,企图让他跪下去。
他的血流满了他的脸,遮住了他的眼,他的骨头仿佛被折断了,可他的舌还在,他的傲骨还在。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蛮人出砾关。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他一遍一遍唱着兄长教导他的这首诗,他想告诉兄长,他没有丢霍家人的脸。
他也想告诉兄长,他很抱歉,他无法给十一娘撑起遮风挡雨的天。
他倒在地上,蜷缩在那里,终于,闭上强睁的眼。
“大人,这人已经活不成了。”仿佛有北蛮士兵像小头目禀报。
那小头目仿佛失去了兴致,又大约是前方还有任务,走到他身边,踢了踢他。
“这荒郊野外的,让他自生自灭吧。”说完,啐了他一口,带着人扬长而去。
霍青豫在地上躺了许久,许久,他想,不知道和兄长见到的时候,兄长会不会怪他?
他想要动一动,只是已经没有了力气。
有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是蛮人又折返回来了?是觉得让他自生自灭这个方式不对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他的身边。
他听到有一道声音,“你的执着是因为什么呢?那些愚昧的百姓,那愚昧的君主,值得你如此吗?”
“既如此,我就让你看看,这些愚昧的百姓,还有那君王,是如何对你霍家的!”
他被人救了,醒来后,他被摁断的骨头已经被接好,从睁开眼那刻起,就不断的有人将外头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霍家被定下罪名,霍家除了十一娘和宓儿,再无人幸存,霍家顷灭了,十一娘死了……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他就觉得有无数的情绪涌上来。
他后悔吗?后悔不屈不挠吗?
痛苦吗?他不知道,他只觉得,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一定还是同样的选择。
霍七撑在树干上,他走了那么远,才能坦然的站在十一娘的面前,他做的是要为十一娘遮挡风雨。
他冷静的看着那船夫,“你们想要让我跟你走,我跟你们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