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能让她好受一些的话。
许晗确实自责,作为霍晗的时候,她阻止不了父兄踏入三皇子的陷阱,更加救不了他们的性命。
只能在尸山血海中将他们背出来,带回京城,更是耗费了性命,也没能为他们平反。
如今,她同样只能用这一箭挽回颓败的许家军,无论如何,许均,是她杀的。
这个罪责,她无法推卸!
她是人,不是神,没办法穿过千军万马将人救下来。
人力有时而穷,无论她如何的努力,天意就是如此,她想改变,也改变不了。
许昭闭了闭眼,心头翻滚,他虽没亲历战场,可弑父之罪,这四个字到底有多沉重,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本来,这一箭,应该是他来射的!而不应该让许晗来承受!
可他不知道,若是自己在战场时,会不会有勇气射出这一箭,能不能将父亲的尸骨完整的带回来。
他撩起袍子,和许晗一起,将许均打理干净。
父亲的面容很安详,想必死前,他确实如他所说的,幸甚乐哉。
他知道,许家,有许晗在,绝不会垮掉。
许家军,有她在,同样不会被湮灭。
许晗能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她能担旁人所不能担的责任。
她就是许家军的军魂。
只要有她在,他们必然能将北蛮赶回关外,让他们再次蛰伏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外头,有士兵掀开帘子冲了进来。
一名将领转身,低声呵斥道,“不是不让你们进来吗?慌慌张张的,这就是军纪吗?出去。”
那名闯进来的士兵慌忙跪下道,“将军,不是属下不懂得规矩,是因为属下等在外面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少年,自称是王府四公子,是小王爷的弟弟……”
那名将领看了眼不远处的许晗和许昭,想到王府确实还有一个幼子,不过因为年龄不大,又是在京城书院读书。
将领点点头,果然是老牌将门,子孙个个有出息。
他摆摆手,让那士兵起身,低声道,“你去将人松了绑,带到这里来。”
到时候,是不是许家四公子,马上就见分晓了。
士兵得令,退了下去,才刚掀开帘子,就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
“我父亲在那里?还有我兄长?”
然后就见帘子被掀开,一个满身脏污的少年冲了进来,头发乱糟糟的,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竟然是吊着胳臂的林一山。
林一山昨日被许晗打输了,对元帅的位置再不敢觊觎,今日出征,他同样在队列里。
可能因为昨日被打趴下,心气低落,在对战的时候,竟然中了一刀。
原本,他是躺在营帐里等着军医来替他包扎伤口的,没想到军医说伤药都被许晗拿走了。
拿去给已经死了的许均用。
顿时,林一山被气的血都要呕了出来。
他一个大活人,竟然还被一个死人压着。
一个死人,要用什么伤药?
昨日的战败,他本就咽不下这口气,这会是更加的生气,于是眼珠一转,命人四处散播许晗心狠手辣,连亲生父亲都能下手射杀的流言。
他本来还想让人挑唆许昭,没想到许昭跟在许晗身边,寸步不离,根本没办法下手。
虽然他让人散播了许晗的流言,可更多的人,对许晗还是推崇的,尤其是那些亲历战场的士兵。
他们心中很明了,如果不是许晗,今日,他们就要战死沙场了。
所以,他们努力的和那些不知情况的士兵澄清,说许晗如何的不容易。
这样一冲一散,虽然还是有些流言,不过总的来说,就没达到林一山想要的效果。
他气的连帐篷也不想回,只在外头不停的转悠,呵斥了几个不规矩的士兵,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怨气。
然后,就见到了被士兵抓住的许晔,听说他是许家四公子,顿时觉得,天还是有眼的!
他也没阻止那去主帐报信的士兵,命其他的士兵帮许晔给松了绑,然后带着他往主帐走。
路上把许晗射杀了许均的事情说给了许晔听,然后说道,
“听说老王爷从前不太喜欢小王爷,不知怎么会将王位传给他?从前我可听王爷说过,要将王位传给你二哥的。”
云云,诸如此类的话。
又说,“本来,大家已经去救老王爷,许家军英勇,所向无敌,必然是能救下的。”
“可被小王爷这一箭,救回来的,也就只有尸体了。”
许晔本就对许晗有成见,在京城的时候他就看许晗不顺眼。
母亲当初和他说过,王位就是属于他们这一房的,最后竟然被许晗给抢走了。
这个阴险的小人。
如今,不仅把王位夺走,竟然还把父亲给杀了!
许晔是跟在许晗后头,偷偷的跑出来的。
许昭在前线,京城王府只剩下许羽非和他。
许羽非呆在后宅,他在书院读书,两个人管不到对方。
他在书院听说许晗领了圣旨去边关了,想着如果这一仗被许晗打赢了,她的王位就更加牢不可破了。
于是,他带了点盘缠,还有一个侍卫,也出了京城,往王府这边而来,一路上,那侍卫寻着许晗的踪迹,两人竟然磕磕绊绊的,也到了边关。
除了在一个山头的时候,被土匪给打劫了,那个侍卫为了救他,死了!
幸好,离这里也不远,他问了很久,这才摸到这边来。
爬山涉水的,这才狼狈不堪。
可没想到才刚到军营,就得了这样一个噩耗!
父亲,竟然被许晗这个小人给射杀了!
到了主帐,许晔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拨开围在边上的人群,冲上去,一把揪住许晗的衣领子,大哭道,
“许晗,你这个小人,你这个小偷,你竟然把父亲给杀了,你怎么下得去手?”
“就算父亲从前只喜欢二哥,不喜欢你,你也不能如此的报复!”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把王位都抢了过去吗?为何不能等大军一起,把父亲给救回来。”
“你不是人,你这个畜生,你滚,你不配做父亲的孩子,你不是许家的人。”
许晗丝毫不为所动,她漠然的看了眼许晔,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关心,只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揪住她衣领的许晔的手。
她拿起边上的梳子,跪在床头,把许均打结的头发给散开,慢慢的一点点的梳开。
“父亲,要是孩儿手重了,你就说一声。”她一边梳,一遍轻声的说道。
许晔‘呸’了一声,泪流满面,还要继续骂。
许昭一把拖过许晔,一巴掌甩在许晔的面上,骂道,
“你偷偷溜出京城,这笔账,我等下再跟你算。”
“你骂三弟,你凭什么骂她?她能救父亲,会不救吗?”
“你上过战场吗?你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形吗?”
“三弟她是人,不是神,她不会飞!父亲为何求死?他就是想用自己的死,保全大家。”
“若是他不死,这里所有的人,就会阵亡,到时候,国土就会被北蛮人踏破,到时候,百姓会流离失所。京城也会岌岌可危。”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在这里指责她!如果你不是我的弟弟,就凭你擅闯军营,八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你,现在给我滚出去,来人,将许晔带到我的帐内,好好看守。”
说完,他抬起眼睛,看向站在帐帘边上的林一山,眼神阴鸷。
这个林一山,早知昨日就应该把他给杀了!
他抿了抿唇!
许晔疯了一般,挣扎着,不肯被带出去,
“许晗,你这个贱种,我一定会把你杀了,给父亲报仇,你给小爷我等着!”
“许昭,你竟然敢打我,我一定要告诉母亲,你竟然为了许晗这个贱种打我。”
“你可别忘记了,你是娘生的,可不是和许晗一个母亲。”
许晔并不知道白氏已经被徐丹秀以跪姿填在了许暄的坟前,他只以为白氏如今是在北地许家的家庙里关着。
他出京来,一个是要来边关,还有一个,是想着要去许家家庙看白氏,如果可以,就将她救出来。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白氏。
许昭忍无可忍,一把揪过许晔,他习过武,力气也不小,许晔被他如小鸡一般的揪着。
他一脚踹在许晔的膝窝里,让他跪在许晗的面前,
“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你以为你很正义吗?要不是你三哥,就是我,也要死在这里。”
“我欠她一条命,你也欠他一条命,所有活着的人,都欠她一条命。”
“你问问父亲的在天之灵,他可曾怪过你三哥!”
“你不要把你的自以为是加在别人的身上,你的先生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教导你是非不分吗?许晔,我最后再与你说一句,你要再敢对三弟说三道四,不要怪我不客气。”
许晔撇过脸去,不管如何,他是不会原谅许晗的,哪怕她救了那么多人的命!
林一山站在帐子门口,看着许家三兄弟的争执,又暗叹许晔的无用。
本来多好的一枚棋子,竟然没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不过,没关系,还有时间,他应该暂时不会被送回去的。
还有可利用的空间。
对于许昭的那一眼,林一山不寒而栗,这也坚定了他一定要将许晗拉下马的决心。
她不下马,许家军就还是醒许。
否则,不是许晗死,就是他死!
他好不容易到了如今的地位,他,不想死!
当即,他撩起帐子,回了营帐,叫了心腹过来合计。
心腹感叹道,
“也不知这小王爷是如何教导的,可比老王爷当初年轻的时候还要英勇。”
“她竟然能够连发两箭,一箭在许均的身上,一箭在敖康的身上。”
“听说,她还能连发三箭呢,这样好箭法,我从前也只听霍家军中人提过,他们的三少爷也有如此的技法。”
林一山冷哼一声,“能连发两箭又如何,还不是将自己的老子给杀了。”
心腹摆摆手道,
“将军,她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将士兵们的士气彻底振作起来,否则今日战况到底如何,还不得而知呢。”
“你看我们在军中散步谣言,并没有得到多大的扩散,就是因为那些士兵被她收服了,对她是心悦诚服。”
“你是没看到,那些个士兵,说到小王爷的时候,眼睛都能冒出火光来。”
“接下来的战必定比之前还要好打一些。”
“可惜,我们之前做的那些算计了。”
林一山也是咬牙,怎么也想不到许家竟然还要这样一号人物。
过了好半响,他才冷冷地道,
“所以,我们要合计合计,不能让之前的所作所为都落空了。”
“一定要像个办法,把许晗给打入泥地里。”
“他们不是崇拜许晗吗?说她两箭连发,厉害!那就从这上面着手,就说她其实可以直接杀了敖康,但是为了报复老王爷从前对她的苛刻,故意杀了许均。”
“一遍不行,那就两遍,三遍,多了,那些士兵们不信也要信。”
“我看她许晗到时候如何的下台来!”
“还有,那个什么四公子那里,你想办法找人接近,把这些都再和他说一遍,我就不信了!”
林一山一脸的阴狠!
他做这么做,可不是为许晗做嫁衣的!他是为了自己掌控许家军,谁愿意做千年老二?
更何况,他还是皇帝的亲封的将军!
夜深了,因为许晗不肯将许均的尸体放入到棺木里,不管谁劝都没有用。
她从始至终知都没和任何人说一句话。
只是静静的守在许均的身边,时不时的给他按摩一下。
三更敲响,许昭端了饭菜进来,看到许晗蜷缩在许均的床榻边,心里叹了口气。
他走到许晗的身边,想要将她抱起,她身上的伤口,到如今也没让人包扎,更不要说将身上的衣裳换下了。
他才刚走过去,许晗就睁开眼睛,见是他,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二哥。”
许昭坐在她的身边,道,“父亲已经走了,你也无须自责,父亲不怪你,其他的人,你也无须在意。”
许晗轻轻道,“二哥,你不怪我吗?”
许昭轻轻摇摇头,他怎么会怪她啊,他只会心疼她。
因为,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更多的暴风雨。
就是朝堂上,那些御史定然会揪住她的小辫子,一揪到底,这一次,她本来功劳很大,可这样一来,所有的功劳都要被抹掉。
这还是最好的结局,怕就怕,她身上的王位也要被撸掉!
到时候,那就是千夫所指的局面啊。
她怎么去面对那些风雨?
朝堂上,多少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到时候诬陷晗晗一个准啊。
许晗笑了笑,道,“二哥,你不怪我就好,至于其他人,我确实没放在心里。”
她转了个身,看了许均一眼,又去看许昭,
“二哥,你深夜来这里,是心有所疑吧?”
许昭闻言立即抬头,看向许晗,“是。”
他起身,走到床边,看着紧闭着双眼的许均,“你到底为何不肯将父亲入棺?”
许晗冲许昭微微一笑,“你其实已经知道为什么的,何必再问呢。”
许昭将手放在许均的鼻尖,他的手指没感受到半分的温热,他疑惑的看向许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