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贤振离开了谈竞的公寓,却并没有踏进栖川旬办公室。谈竞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如果金贤振能妥善处理好于芳菲,那么他的确是一个可以被团结的力量。
只是当于芳菲被安置好的时候,他还会留在滨海吗?金贤振仿佛只是为了他这个姐姐才留在国内,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却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真是人间奇事。
秘书为谈竞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需要他过目的文件已经被整理好,最上面放着一份今天的工作安排。他在办公桌前坐下,右手边的骨瓷杯子里飘出袅袅的咖啡香味。谈竞入主这间办公室不过寥寥数天,但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优渥的办公环境,习惯了有秘书伺候的生活。
他暗自心惊,觉得自己要被这些身外之物腐蚀,因此没有去动那杯咖啡,而是将文件最上面的工作安排拿起来看。第一项是共荣协会要为一批进步商人颁发执照,需要他在每一份执照上亲自签名,其次是筹办一个集会,还有一份来自兴亚院的电文,称“此乃近期第一大事,务请谈君上心操办。”
他上心的将电报看完,放到左手边,又接着一条一条看下去,最后是个通知,因为财政紧张,来自市政厅的补贴从本月开始停发。谈竞轻轻哼笑了一声,市政厅的补贴只在他就职的时候当做礼金给了300,而且是发给他个人,而不是整个机构。
需要他签字的执照已经整理好放在他办公桌上,谈竞将工作安排搁到一边,拿起一只吸满墨的钢笔,在空白执照上刷刷地签下自己的大名,签好字的执照被平摊在桌面上,等墨迹晾干。他将那些全部签完,打量着铺满桌面的执照,上面油印的“兴亚良商”四字反着微光,看起来一本正经。
谈竞签完字,又取出自己的名章来,印泥就在桌子上,他站起身,挨个在自己签的字后面印上名章。每一份执照的名字处都是空白的,要等填上名字,才会分发给各个商户。这一批执照是发给中国商人的,日本人就爱做这些表面功夫,沦陷区的亲善活动办了一轮又一轮,但表面和平下面掩盖的究竟是什么,双方都心知肚明。
等等,商人?亲善活动?他的手忽然顿住,想起晚宴上赵修来找他谈的那桩“生意”。
谈竞拉开抽屉,翻电话本找到赵修的号码:“赵老板最近忙得很,是找到了什么发财的项目?”
“谈会长!瞧您说的,”赵修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比本人还要客气,隔着一条电话线和几公里的距离,谈竞几乎都能从声音里“看”到他堆了满脸的笑容,“我这不是一直在等您电话么。”
“我这里到了一批执照,”谈竞语气淡漠,“需要么?”
“啊,您到了。”赵修想了想,慢吞吞道,“看来第一批已经要出发了……先不着急,现在刚开始,东西卖不上价。”
谈竞沉闷地“嗯”了一声,电话那头的赵修接着开口:“多谢会长,哎呀这件事,日本人那边瞒得可紧了,我也是……”
“行了,赵老板,”谈竞打断他,“这不是你能抱怨的。”
他几乎能想象到挂断电话后赵修会如何非议他,但他并不在意。赵修抱怨日本人瞒得紧,让他废了好大功夫,可谈竞呢,他在执行兴亚院的任务,却要通过猜测和局外人才能知道任务的具体详情。
第一批黑暗里的蝎子已经出发了,但密电还没有破译出来,整个后方犹如在案板上沉睡的鱼肉,正束手无策地待人宰割。
他来到办公室的窗前,那扇窗正对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新任联络员“山顶”所在的书店正在营业,但门前冷清,一个穿洋布长衫的小孩子蹲在门口,捏了一卷书打盹。
“等山顶到了,会在门口挂出‘新到三本’的牌子,新到古籍三本,新到杂志三本,新到洋文书三本,要记住,一定是‘三本’的牌子,才是他到了,要求会面。”
王老板的话言犹在耳,但书店前却干净净地什么都没有挂。谈竞下班的时候特意溜达去了那家店里,在书架间梭巡,下午那个打盹的小孩此刻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木柜台后,懒洋洋地翻一本引得乱七八糟的连环画。
他选了两本书,站在木架间同那个孩子搭话:“你是伙计,还是掌柜子?”
“伙计。”男孩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拖着腔搭话,远没有别家店里的伙计那么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