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一千个日夜那么长的时间一样,三角口的生煎馒头店前终于挂出了“虾仁生煎”的牌子,那牌子油腻且脏污,上头写的四个字歪歪扭扭,看起来有种元气丧尽后的垂头丧气感。
谈竞在当天下班后去到馒头店里,伙计已经被遣走了,店里空无一人,门外棚子下有几个来蹭喝免费烫的苦力,捧着碗用舌头去够飘在汤面上的零星油花。
“孙掌柜。”他在厅中央扬声喊“王老板”的名字,那个胖胖的中年人一叠声应着,从后厨走出来——也是一脸垂头丧气的表情。
“有日子没见了,谈会长,您请坐,虾仁生煎?”他殷勤地将谈竞让到惯常坐的桌子边,一个非常好的位置,可以将店里店外的情况尽收眼底,而且不引人注目。
“我要走了。”在谈竞落座的时候,王老板低声说,“这次的任务,上头认定是重大失误,要撤我回去询问情况。”
谈竞眉心一跳,王老板没有问题,他想,如果只是简单的询问情况,那么充其量是回去一段时间,但王老板说的却是“我要走了”。
走,意味着不再回来,他的联络员任务到此结束,将会有一个新人取代他的位置。
谈竞觉得非常不安,一个游走在刀尖上的谍报人员频繁更换联络员,这本身就是个危险系数很高的事情,因为不知道其中哪个前任联络员会在什么地方被捕,以及他被捕后会不会把这位昔日的部下供出来。
“下一个负责你的人,代号‘山顶’,街头点是共荣协会侧对过的旧书店。”王老板道,“很好找,新开业的。”
这是军统的老习惯,一个联络员撤离后,他所在的联络点便不能再被下一个人所用,这也是为了防止泄密。
“我们的人里,有问题。”谈竞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王老板就已经将手放到他肩上:“我知道。”
他反身进了内厨,谈竞看了看周围,店里一个人没有,而棚里的苦力们正背对着他,凑在一起说闲话。
他犹豫了一下,起身跟了进去:“那份密电被栖川旬知道了。”
王老板和他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反映一样,脸上不加掩饰地露出惊恐的表情。谈竞抬起手示意他镇静,道:“同样的密电向不同地点发了好几份,她暂时不知道是哪个地点出了问题……戴老板麾下有内鬼。”
“不一定是戴老板麾下,”王老板道,“不要让猜测打扰判断,不管怎么样,我就要撤回后方了,内鬼的事情,交给我。”
谈竞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有句话想说,但是没有说出来。
如果真的是戴老板麾下的内鬼,那么你回去后,还有自由行动的可能吗?他一定会将你严加监视,然后顺藤摸瓜,摸到我身上。
但他最终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王老板资历比他老,遇见的情况也比他多,他相信王老板会有自己的判断。
“造假功那件事,其实我将你的意见传达给上级了,并且……”王老板说了几个字后戛然而止,苦笑了一下,“算了,这些事情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做好你的工作……保持警惕。”
他之前从来不会在这一方面叮嘱谈竞,保持忠诚,提高效率,注意安全……这些不用说也会做的事情,王老板叮嘱了几千几万次,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唯独没有保持警惕。
谈竞看着他,猜想他是不是也对打入后方心脏处有什么猜测,却不敢付诸于唇舌,所以只能用这种苍白且不一定有效的方式来提醒自己。
“你那份密电,后方没有破译成功,希望你能将密码本偷出来。”王老板道,“如果真的是一份名单,那按照日期算,他们应该动身,没准都已经进入后方了。”
偷这份密码本,哪有那么容易,这可是一份连译电科都没有资格持有的密码本,或许唯一的一份正在栖川旬手里……没准在她和服贴身处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