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吓死人吧!”赖毛娘摸着了洋火把床头前桌子上的洋油灯点着了,然后揉了揉眼瞅赖宝庆。瞅了半天,赖宝庆竟然坐在地上!
“也吓死我了。”赖宝庆终于喘匀了气儿,坐在地上说。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呀?咋的闯进来就坐到地上了?”赖毛娘很吃惊地盯着赖宝庆。
“回来的路上撞见精怪儿了。”赖宝庆拍着胸脯子,嘴巴仍在大张着喘。
“哪有精怪儿?就你胆子小,净是自己吓唬自己。”赖毛娘撇了一下嘴。
“真的撞上精怪儿了。”赖宝庆的另一只手往门外指了一下,然后把路上听到的声音说给了赖毛娘,“咋听着都是女人的声音,这三更半夜的,谁家的女人不在自己家里躺着,跑到柴草垛边儿搁那儿装神经病呀。”
听了赖宝庆的话,赖毛娘心里也是一个惊奇,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然后嚷着要赖宝庆赶紧起来睡觉,抱怨着赖宝庆说:“是你听邪了!起来上床睡觉吧。”
赖宝庆从地上站了起来,两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这才晃荡着要上床睡觉了,可是,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两腿没有刚才那样好使了,像坠了大石头似的沉。
“睡吧,别自己吓自己了,啥也没有。就是有,也是村子里的人这个时候在那儿作怪。”赖毛娘催着赖宝庆,说,“精怪儿能会鼓捣那事儿?”
听了女人的话,赖宝庆也开始在心里嘀咕刚才听到的声音,咋的觉得有点儿像村子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呢?是谁的声音?咋的不在家里鼓捣?
“你琢磨个啥呀,睡觉吧,明儿还得起早出工干活,你不累呀?”赖毛娘又催了一句赖宝庆催,说,“别搁那儿瞎琢磨了。”
赖宝庆琢磨出那个声音像村子里的一个女人,害怕着的心思才慢慢平静了一点儿。他挠着头,坐到床沿儿上,眨巴着两眼就甩掉脚下的两只鞋子,然后抬起两条腿,屁股像磨盘一样一转,两条腿就转到床上了。
“马花和栋梁的事儿说合得咋样?”赖宝庆刚转过屁股坐到床上,赖毛娘就躺了下来,薄盖被头子掖着脖颈子问。
“算成了,陈国忠两口子答应了。”赖宝庆听赖毛娘这样问他,喜笑着回答说。
“栋梁那孩子没说啥?”
“让陈国忠两口子拿主意。”赖宝庆开始解上衣的扣子。
“孩子的事儿本来就是爹娘的事儿,孩子懂个啥呀。”赖毛娘听说陈栋梁让爹娘为他的婚事儿拿主意,转头看着赖宝庆,很赞成的口气说。
“眼下是说婚姻自由,爹娘不能包办,可孩子就是孩子,哪儿会像爹娘想得那么远,想得那么多。这做爹娘的恨不得能为孩子想到孩子到老死的时候。”赖宝庆随和着赖毛娘说,“平日里我就看到了那孩子懂事儿,不言不语的,老实,实诚。”
赖宝庆脱下上身的褂子,已经开始耷拉皮的胸脯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干瘪了。还不到四十岁的人,就是这样的身子骨了,啥时候能像那些不大下来的公社干部那样,吃的肥肥胖胖的,脸也是白白净净的,四十岁的人看起来像十四岁的人。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子,然后又用手拽了拽胸脯子上向下耷拉的松皮,嘿嘿一笑,说,“皮都松了,要老了!”
“一年到头风吹日晒的,也没口滋润的饭食儿,能不显老吗?”赖毛娘冲着赖宝庆撇了一下嘴,说,“咱庄户人家就是这样的命!”
“嘿……”赖宝庆听女人这样说,叹了口气,瞅着女人说,“庄稼地养人,也折腾人!”
“养的是不干活的人,折腾的是咱们这些一年四季在庄稼地里缠的人。”赖毛娘也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儿,背对着赖宝庆说。
“命啊……!”赖宝庆把脱掉的褂子往床头一放,拍吧拍吧试了一下高低。平日里,身上的衣裳白天是衣裳,到了夜晚就成了枕头了。他拍过放下的褂子之后,又把裤子脱下了,对折一叠,放到了那件褂子上,然后又用手捯饬了一下,这才穿着大裤衩子钻进了被窝。
赖毛娘见赖宝庆钻进了被窝,嘴巴一撅,扑哧一口气把桌子上的洋油灯吹灭了。
赖宝庆躺下来之后,很快就扯着呼噜睡着了。
赖毛娘听着赖宝庆这早已习惯的呼噜,也很快睡去了。
累了一天的人们睡在梦里,谁也不会注意村子里的夜晚到底会是啥样的一番景象。
闹饥荒的老鼠在这样的夜里窜来窜去地四处寻找吃食儿,把这样的黑夜搅合得呼呼隆隆的响,悉悉索索磕牙的声音把这样夜晚闹腾得更显得静了。远处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可能梦见了骨头了,发癔症一样叫了几声,接着就是舔舐嘴巴的声音。夜,就是这样慢慢地走向黎明,走向另一个忙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