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那么“正常”。
【事情最可怕的不是无法解决,而是当做根本就从未发生。】
无数盆鸡汤,无数本心理学书籍要求读者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巴不得从书里蹦出来,为每个情绪异常的人指点一番。这本没有错,但这容易被人片面的理解。变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让自己保持“自我”,保持别人眼中的自己,否则你就是需要改变的异常状态。
那是一种廉价的坚强,和廉价的正义感一样,都是本来基于人性“善”的东西,被曲解成为了束缚。
小学六年级,【事件发生过后的一个多星期。】早晨,我打开教室的门,发现恋文坐在座位上,她的左眼被完全包扎起来,脸、手、脚也都缠着绷带。上个星期,我去医院看望她,被告知她在做手术,术后恢复得很快,她又执意要来上课,于是破例让她出院。
但是,她的左眼受到的伤害却不可逆转。
她自然也被医生告知了这件事,但是,她却什么也没说。
我和乔木两人目睹这目瞪口呆的一幕。
【很快我们也知道,左眼不可逆转的伤,让她当内科医生的愿望,永远地变成了一个梦。】
听到消息的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右眼从原来的熠熠夺目变得黯淡无光。
她的梦想,就这么简单地破裂。她的一切努力,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然而,她并没有说什么。没有责骂我们,也没有向任何人诉苦,她再也不会提起曾经有这么一个梦想。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手术之后过了几天,班主任来看望她,当时我也在医院。
恋文挤出笑容去迎接她,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看望谁。小学班主任是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年轻女性,同时是我们的班主任,一头黑色的及腰长发,红框的眼睛,脸上总挂着笑容,熟读四书五经,深知师道与大义。她知道恋文的情况后,没有少来医院探望。一边拍照留念,一边大力夸恋文坚强。
再过了几天,警察来了。由于我和乔木的证词,警察把这起事件定性为了意外,但还是启动追责程序,对发光灯管厂商进行追责。很快,千杉市本地报纸也报道了这件事。一切都似乎变成了厂商的错,他的产品是“劣质产品”,这引起了网络的一片声讨,这款遇水发光的灯管就此下架。很快失去了热点和人气,本来义正言辞的网络抗议军逐渐遗忘了这件事。两个星期之后,千杉市的隔壁城市,【港湾市发生了一起巨大的火灾,】那些网络博主们也因此被新的热点吸引。爆炸事件也就渐渐平息了。
抓住眼球的事件多得是,只要更大的事情发生,原来的事情就会被此掩盖,人们廉价的正义感就会被这些热点来回拉扯。
这起火灾是在一座高15层的民宅内发生的,导致了20多人的死亡。更可怕的是,警方经过调查,发现火灾很可能是人为造成,并且与之前多起纵火案有某种程度的关联。
这起案件,在七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告破。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
爆炸事件发生后,恋文出院,回到学校,获得了老师同学们的热烈欢迎,同学们还特地为她开了一个欢迎会,和party一样热闹。虽在其他班,但因为救助落水的恋文而获得“见义勇为”表彰的乔木也参加了欢迎会。老师还把这次事件写入他的学生档案,跟随他整个学生时代,成为全校学生学习的榜样。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犹如战争过后的新生时代。
中国每一个朝代的更迭,大多伴随着血海折戟,新的君主大多选择休养生息,直到血红的痕迹被新生的花朵所覆盖。汉高祖、惠帝、文帝、景帝花了64年,隋文帝花了20年,唐太宗和他的继位者花了60多年。
事件发生后的一个月,我们学校组织全体春游,前往千杉市郊区的森林公园游玩。
我自然也去了,但我并不是那种喜欢春游的人。因为除了花钱买零食去那里吃以外,我很少会做其他事。
今年有点奇怪,春游的前一周,老师让我们分组。一听到分组,我就估计着要做什么无聊的益智活动。
“听说那里有游乐场!”
我的同学,也是春游一个小组的沿正激动地说。
我们一组一共有六个人:我,恋文,沿正,绵雪,墨竹,风铃。正好是恋文,绵雪,风铃三个女生,剩下三个男生。
组长自然是卞绵雪,有正义感又强势的她知道恋文的处境,所以很照顾恋文。
不如说,现在大家都在照顾恋文。正如与特殊人士相处的时候,人们总会刻意去注意和让着他。
但是——却不是所有人都是乐意的。
因为班主任的帮助,恋文免除了期中考试,体育考试,语文操行分直接被评定为A。因为“受伤”和“破梦”带来的种种特权。渐渐刺痛着部分同学的神经。
我们小组的沿正,还有学习委员张梓可能是最看不惯这种“特权”的同学。
维持着自我正义的他们,从恋文入学的那一刻起,从知道恋文母亲“隐瞒病情”结婚的那一刻起,便时常嘲讽和中伤恋文。这次事件过后,他们表面照顾恋文,暗地里对她特权的不满我也是有所耳闻。
但是恋文似乎并不在意。她仍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除了再也不看有关医学的书籍之外,她没有任何变化。
如今又和沿正分为一组,让我有些担忧。
但是起码小组表面上的气氛还算其乐融融。
“明天的闯关活动,怎么办?”
“诶?有闯关活动,原来不是说是游乐园吗?”
听到绵雪谈到闯关活动,墨竹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嘛,这也不奇怪,不然要我们分组干什么。
我沉默着聆听规则,偷瞄恋文,她也在用心地听着绵雪讲话,时不时赞同地点头。
“……”
“三个男生,攀爬的时候负责把我们三个抬起来。”
“诶?!可是你比我高啊!”
小学的时候,女生发育通常比男生快。绵雪,风铃都要比我和墨竹高。尤其是绵雪,我和墨竹需要抬着头才能和她说话。
“那清河和墨竹负责抬绵雪,我一个人抬恋文和风铃。”
沿正提议道,他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他身材高大,抬起两个女生的确不在话下。而且主动担责,还是十分让人敬佩的。
“啊,第六组等一下……”
正在我们讨论的时候,班主任突然插了进来。
“恋文可以不用参加了。在一旁看着休息就好了。”
班主任温柔地对恋文说道。这时恋文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啊……老师,其实不用,我其实……”
恋文尝试去辩解。
“不用了不用了,恋文还是好好看着,你可是老师最宝贵的学生啊。”
“……”
都说到这个份上,恋文只能点点头。
我在一旁看着,这时脸色难看的除了恋文,就是沿正了。
沿正烦躁地摸了摸他的刺猬头,然后把身子别过一边。
“真狡猾!”
我隐约听到这三个字,希望是我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