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师轻轻叹了一声,道:“世子妃真是大手笔,佩服。”
杜鹃以为唐师师在遗憾没看成灯,连忙安慰唐师师道:“姑娘您别急,世子妃说了,花灯会连放三日,明夜还会继续。等明天,奴婢陪姑娘去看。”
唐师师摇摇头,她并不是没见过花灯,临清紧邻运河,商贾富众,灯会并不比京师差。唐家的元宵节也非常热闹,观灯过后,普通百姓家就该结束了,而唐家的节目才刚刚开始。唐明喆会大摆戏台,吹拉弹唱,打牌玩乐,一直闹到天明才散去。
这些烧钱的盛会总是相似的,说白了,独特的并不是那些热闹,而是陪在身边的人。
唐师师就从来不喜欢这些热闹,甚至可以说,她非常讨厌。唐明喆和唐燕燕母女一掷千金,宾客满堂,而她和母亲只能待在僻静的院子里,忍着吵闹等待天明。
唐家也好,靖王府也罢,那些唱着笑着的人,都和唐师师无关。唐家是苏氏和唐燕燕的秀场,现在,台上的人不过换成了卢雨霏而已,并无差别。
当然,最重要的是,明天不会摆灯了。
杜鹃还沉浸在欢乐中,感慨道:“奴婢自进入王府后,还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宴会呢。世子妃面子真大!”
唐师师轻轻笑了,并不是世子妃面子大,是靖王面子大。今日来了这么多人,难道是冲着赵子询和卢雨霏的面子吗?
天真。
杜鹃意犹未尽,她说着遗憾地叹了一声,道:“可惜今日散得早,世子妃不知道怎么了,才走了一半就让人将客人送走了,灯也没看完。等明日,姑娘您一定要去看看。”
“好啊。”唐师师随口应道,“我等着。”
这只是开始。
第二天,即便唐师师百般不情愿,还是要悲催地早起,去书房点卯。
她一上午消极怠工,极力磨蹭。等午膳后,唐师师回到抱厦,发现砚台没墨了。
这简直是大喜事,唐师师立刻和刘吉报备,亲自去库房取墨。刘吉说让小厮替她去,被唐师师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开玩笑,这一来一回能消磨多少时间,怎么能让别人代劳?
唐师师穿好外衣,慢悠悠往库房走去。今日阳光明媚,库房外两个婆子一人一个杌子,坐在屋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话。
唐师师到时,两人正说得起劲,唐师师有心打探消息,故意放轻脚步,停在门外,没有进去。
这两人四十上下,体态丰腴,一看就知道过得富足。看守库房是份体面活,活少、清闲又矜贵,有的是人巴结,故而能留在这里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两个婆子就是这样,她们底气足,说话也放肆些,连主子的闲话也敢议论。一个又高又壮的婆子说道:“昨天宴席可真是气派,嚯,我活了四十多年,还没见过这等盛事。不过气派归气派,花费却太多了,听说昨夜回去后,世子和世子妃吵了一架,随后世子大怒而去,看方向,是往妾室屋去了。”
“是吗?世子往哪位主儿屋里去了?”
“还能是谁。”高壮婆子努了努嘴,冲着一个方向道,“还不是那位周美人。”
“呦,这位主可了不得。”另一个婆子压低声音,道,“我外甥女在宜年院里当差,听说这位周美人失宠了好几个月,昨天夜里突然衣冠不整地回来,紧接着世子和世子妃就吵架了。今日去给世子妃请安的时候,世子妃见了她都没有好脸。”
“毕竟是宫里来的人,谁知道身上带了些什么。听说皇宫有专门的嬷嬷,就教宫女学那种床上伺候男人的活……”
另一个婆子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厌恶道:“说这些不干不净的做什么,没得腌臜了耳朵。我看这些宫里来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专门来狐媚男人的。原本王府里好好的,结果她们一来,又是风又是浪,王爷还好,世子就像被魇住了一样。你是不知道,今日一上午,宜年院里叫来了很多人,又是审又是打的,热闹的不得了。”
高壮婆子惊讶问:“怎么了?”
“不知道,审问的人口风紧,什么都不肯和外面说。不过依我看,兴许是昨天宴会人多眼杂,丢了东西吧。”
“王府什么东西没有,怎么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谁知道?不过这件事似乎不只如此,昨夜好像王爷的侍卫也出动了……”
“王爷!”高壮婆子捂着嘴惊呼,提及靖王,她们谁都不敢再说了。这时候另一个婆子忽然看到外面有衣角,慌忙站起来:“唐姑娘?哎呦,您怎么来了……”
唐师师装作刚来的样子,镇定地从墙后走出来,说:“我来取些东西。对了,刚才好像听到你们说王爷,王爷怎么了?”
“没有没有,老奴说闲话,哪敢攀扯王爷?姑娘兴许是听错了。”婆子讪讪的,小心问,“姑娘,可是王爷有吩咐?”
“不是王爷的吩咐。”唐师师面不改色,道,“我的墨台用完了,想取方新墨。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两个婆子连忙说,“姑娘稍等,库房之前存了方上好的歙砚,姑娘稍等,老奴这就去找出来。”
她们这里说话的功夫,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卢雨霏的奶嬷嬷一看唐师师在,脚步不知不觉放缓:“呦,这么热闹?”
唐师师笑着对她点头示意:“张嬷嬷。”
张嬷嬷现在看到这些宫廷美人就糟心,她没心思和唐师师寒暄,直接对两个婆子说道:“世子妃屋里的玛瑙葫芦被丫鬟打碎了,听说这套葫芦原本打了四个,世子妃让我来取另外一对。”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那个高壮些的婆子说道:“玛瑙葫芦倒是还在,但是时间久远,找出来恐怕要费不少功夫。张嬷嬷稍等,我先给唐姑娘找东西。”
张嬷嬷皱眉,这群吃里扒外的刁奴,世子妃要的东西,她们也敢推脱?张嬷嬷不悦,道:“世子妃屋里的葫芦是用来招子嗣的,这关系到王府传承,可耽误不得。”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张嬷嬷稍等片刻。”高壮婆子说着,在无人处翻了个白眼。招子嗣,也亏她们敢说。谁知道到底是丫鬟打碎的,但是昨夜吵架的时候打碎的?
另一个婆子进去许久,片刻后走出来,欢欢喜喜把一方包好的砚台递到唐师师手中:“唐姑娘久等了,这是上好的歙砚,永熙四年的贡品呢。姑娘是文雅人,成日和书墨打交道,想必笔也用的快,这是两根紫毫宣笔,唐姑娘一并拿去吧。”
唐师师看到,连忙推辞:“这怎么能成?库房东西出入都是要造册的,我岂可自专?”
“不妨事,姑娘尽管拿去用,没人敢多嘴。”
唐师师象征性推辞了两句,就把东西收下了。库房不归她管,这两个婆子敢给,她为什么不敢用?
反正靖王家业大得很,想来不在乎这点毛毛雨。
张嬷嬷在旁边看着,脸都黑了。这两个刁奴欺人太甚!然而唐师师毕竟是靖王跟前的人,世子妃昨夜才和世子闹了生分,无论如何,张嬷嬷都不敢再得罪唐师师。
世子已经被那个狐媚子勾走了,要是再惹了靖王不悦,世子妃该如何在王府里立足?
唐师师收好东西,对张嬷嬷点点头,就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张嬷嬷气得不行,但不敢给唐师师脸色瞧,僵笑着说道:“唐姑娘慢走。”
唐师师终于感受到特权阶级的痛快,她回到书房,见门口站着侍卫。唐师师脚步渐渐慢下来,书房里面有人。
唐师师悄悄走入门厅,她在外抱厦里脱下披风,低声问伺候的人:“谁在里面?”
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悄悄给唐师师做口型:“世子和世子妃。”
唐师师明白了。她眼睛转了一圈,将笔墨交给小太监,说:“劳烦你将笔墨放到我的桌子上,我去给世子妃请安。”
唐师师在书房的地位一向是仅次于靖王的,小太监不敢推辞,乖乖拿着砚台和宣笔走了。这时候门帘撩开,从外面进来一个丫鬟,唐师师对丫鬟挥挥手,接过她手中的端盘,低声道:“我去送茶,你回去吧。”
唐师师慢慢走到赵承钧接见外客的厅堂,悄无声息地混入随侍的队伍里。堂中,赵承钧坐在主位,赵子询和卢雨霏低着头,垂手站在空地上。
赵承钧手边放着茶盏,但他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赵承钧声音不疾不徐,问:“昨夜之事,查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