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觉罗氏道一声“是”,顿时满是感激之色,便又小心地坐回绣墩上,旋即眼睛便红了,她连忙拿着手中绣了“玉堂富贵”的松花色绢帕拭泪,哽咽道:“弘昉那孩子,那样乖巧,那样懂事,偏偏天不假年……”
西林觉罗氏一边说着,不禁潸然泪如雨下,声音哀婉地道:“那日,偏生不巧刚下过小雨。乳母抱着弘昉出去透透气。弘昉那孩子虽小,走路却已经很稳当了,妾身生了弘晟,身子虚,生怕照顾不周全弘昉,便叫他生母秋妹妹帮着看顾。可没想到傍晚时候。秋妹妹便抱着满头是血的弘昉回到清溪书屋,妾身当时吓坏了!这行宫里又没有太医,畅春园又被封锁了。连外头的郎中都请不到!幸好额娘宫里的螺姑姑翻找出了止血散……”
“血虽然止住了,可是弘昉夜里却发了高热……弘昉是儿媳从满月便开始抚养的。儿媳心疼得恨不得替他受罪!”说着,西林觉罗氏愈发泣不成声。
这里头的伤心,有几分真假,苏帘着实难以辩驳。只是脉络却算理清楚了,因为她跟着玄烨南巡,故而素日里伺候的几个太医也顺手带走了,行宫里便没有太医。而太子恰巧围困畅春园……弘昉原不过是不小心摔倒,磕破了脑袋。小孩子太小。受了惊吓,当晚便发了烧热,虽然又用土法子退了烧,可是到底伤了身子……而后大阿哥回京,畅春园解围,又请了太医,可弘昉熬了一段日子,还是夭了。
苏帘长长叹一口气,旋即又皱了眉头:“既然是秋佳氏照顾弘昉,怎么还会叫他摔着?”
西林觉罗氏略止了泪。道:“儿媳时候也问过秋妹妹,秋妹妹只说自己去喝水的空挡,弘昉便摔着了。”
苏帘又问:“那照顾三阿哥的乳母嬷嬷们呢?”——弘昉是胤祚的第三子。是六贝勒府的三阿哥。
西林觉罗氏忙道:“是那些奴才不当心!弘昉殁了之后,儿媳一怒之下,便都杖毙了。”
苏帘微微眯了眼睛,都杖毙了?
阿克占氏这时候徐徐插口道:“福晋秉公执法,毫不徇私。当日照顾三阿哥的嬷嬷许氏,曾经是福晋身边伺候的旧人,福晋也一样将其杖毙。”
西林觉罗氏眼底恼怒暗生,嘴上却直言道:“许嬷嬷虽然曾经伺候过儿媳许多年,但是犯了这样不可饶恕的过错。儿媳也不会徇私!弘昉是爷的亲生骨肉,她们做奴才的不但不能周全侍奉。反而让三阿哥失了性命,她们万死难赎其罪!”
阿克占氏忙愧疚地道:“妾怀着身孕。难免心慈手软些,还请福晋恕罪。”
西林觉罗氏登时一口怒火憋在喉头,咽不下去,更发泄不出。阿克占氏说自己心慈手软,岂非影射她心狠手辣?!
胤祚目光柔和慈悯地执了阿克占氏的柔荑,轻声道:“爷知道,你是心性慈婉之人。”话刚落音,胤祚便疼得嘶叫了一声。
苏帘这才施施然把撵在自己儿子脚尖子处的花盆底儿鞋挪回了自己的脚踏上,而胤祚那深蓝色闪缎鞋面上生生留下个清晰无比的鞋印。
阿克占氏不明所以,急忙关切地道:“爷,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胤祚急忙摇头,又缩了缩脚,板正了身子道:“没事。”
苏帘端了仪态,严肃地道:“不过是几个奴才不当心,打杀了也无妨!”——其实她心底里也觉得西林觉罗氏下手狠了些,可是如今状况,她身为婆婆,难道还要当着儿子和儿子侧室的面儿,拆她的台不成吗?
西林觉罗氏不禁心下感动:“弘昉殁了,不啻是剜走了儿媳心头一块肉,儿媳焉能不怒呢?其实事后,儿媳也十分伤心,许嬷嬷儿媳身边的老人了,到底是年纪大了些,儿媳还原想着,弘昉略大些,便叫他出府荣养呢。”
说着,西林觉罗氏突然话锋一变,声音有些铿锵:“只是如今虽然伤心,儿媳却不曾后悔!许嬷嬷再好,也比不过弘昉一根手指头重要!阿克占妹妹不是弘昉的嫡母,又怎会明白儿媳心中的怒恨交加呢?”
苏帘眉头挑动了二下,她这个儿媳妇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才给她个台阶下,她却非要往上爬。
阿克占氏感受到嫡福晋那责问的目光,只感伤地叹了口气:“许嬷嬷的年老,乳母赵妈妈又太年轻,不经事。只她二人伺候三阿哥,也难免有所不周……”
“等等!”胤祚眉头一皱,“怎么伺候弘昉的,就这两个人吗?!其他人都哪儿去了?!”胤祚的声音渐渐严厉,目光有些骇人地便落在自己福晋身上。
西林觉罗氏瞬间脸色苍白如纸,她急忙便起身,噗通便跪倒在了苏帘脚下,哭着道:“额娘,此事是儿媳的过错!弘晟出生,可偏生奶子府却没有及时把乳母、保姆送来。儿媳头一胎生产,着实奶水不足!情急之下,除了调弘昉身边的乳母,便别无他法了!儿媳知道这不合规矩,但儿媳身为人母,总不能看着自己亲生的孩儿挨饿吧?!!”
“奶子府……平常是没有这样的胆子的。”苏帘淡淡扫了一眼胤祚。
胤祚登时气急,张开便道:“肯定又是太子——”
苏帘目光顿时凛冽起来,呵斥道:“闭嘴!!”——虽然是太子使坏,可是只要他一天是太子,有些话就只能憋在心里头,如此贸贸然宣之于口——胤祚果然是个不善隐忍的。
胤祚咬牙切齿,再不敢多说什么,却将此恨记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