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歆的房间在二楼最靠东面,推开门,先是外面一个隔间,摆了电脑,书架,工作台,满桌子乱七八糟的行业杂志和图纸。
这算是周歆的工作间,平时在事务所做不完的事她就带回来做,经常在这加班到半夜。
她性格要强,冲不肯轻易服输,这点在工作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不然也不会三十岁不到就已经带领整个事务所在男权当道的建筑行业占有一席之地。
周勀穿过不算大的工作间,推开里面一扇门。
“说了我不想吃,听不懂人话吗?”烦躁的声音冒出来。
周勀蹙眉,“是我!”
腾一下,周歆几乎是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
“哥!”
周勀并没立刻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会儿。
刚才在楼下刘舒兰已经说了,自出院之后她一直把自己闷房间,这会儿看了何止闷房间,甚至连窗户和窗帘都没打开,只留了靠墙一盏灯,小范围的光晕根本照不亮这么大的卧房,所以看着整个房间都很幽暗。
空气大概也不流通,隐隐能闻到她常用的香水味,还有一点烟草气。
周勀蹙了下眉。
“哥!”周歆又喊了一声。
周勀走过去。
周歆盘坐在床头,穿了一套棉质偏厚的睡衣,长袖长裤,裹得严严实实,脚上还套了袜子,看着像是加绒的。
酷暑天穿这一身,“你热不热?”
“热啊,热死了,可妈非要我这么穿,说不然骨头进风了以后要吃苦头的。”她笑着回,一脸不以为然。
周勀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明显瘦了很多,颧骨凸起来,眼窝陷下去。
他把视线又落到她的加绒睡衣上。
“有些老话还是有道理的,你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是吧,所以你看我不一直穿着嘛,难得这么乖。”她自嘲似地抬了下手臂,顺便指了下床前的软皮凳,“坐呀。”
周勀想找地方搁手里的袋子,可旁边只有床头柜,柜子上摆了保温杯,水果盘,刚才保姆送上来的汤,还有一只一次性纸杯,纸杯里扔了两截烟蒂。
周勀看了眼,“抽烟了?”
周歆嬉皮笑脸,“就实在闷得慌才抽一根,你别跟妈说啊,不然她又得唠叨我半天。”说完把纸杯连同烟头一同捏烂。
周勀最终只能把档案袋扔地上,坐下。
“怎么样?”
周歆盘腿又坐了回去,笑着问:“什么怎么样?”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周歆还是笑,“还行,没死,没残,不还坐在这?”
周勀:“……”
周歆:“不过我听医生说可能以后我很难再有孩子了,所以哥,要是以后我嫁不出去你是不是该负责?”
周勀眼光一顿,周歆瞬时笑开,“逗你的啦,你看你这表情…难不成我还能赖你身上?不会的,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能负责。”
她说得轻轻飘飘,好像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周勀抿唇,隔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好好说话!”
是啊,该好好说话!
兄妹俩这么多年,小时候的陪伴成长,浸淫在岁月里的那些关怀亲密呢?
周歆记得两人最要好的时候几乎天天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做作业,后来周勀上大学,周歆念高中,但就算隔着老远的路周勀也会借周末回来看看,再后来工作,拼搏,各自有各自的领域,还能互相帮衬支持。
明明应该是特别圆满的两个人,怎么就到了这种连话都不能好好说的地步?
周歆低头嗬口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周勀:“什么?”
周歆:“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关系弄成这样?”
周勀不吱声。
周歆偏过头去看了眼窗户,可惜窗帘都拉着,只看到一点投在地毯上的阴影。
“哥,如果四年前我没有拒绝你,或者如果这几年我能跟你好好说话,好好相处,可能我们之间也不会弄成这样。”
她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反思。
周勀蹙眉,“过去的事,老提没意思。”
“是么,在你那里可能已经没有意思,可是在我这不一样。”
四年前的那个决定几乎改变了周歆整个人生轨迹,她始终觉得,甚至坚信,如果四年前她愿意点头,现在她和周勀就不会弄成这样。
可惜一切好像都已经晚了。
人总是在后知后觉中才能认清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哥,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认为我的私生活很乱?想想也是啊,我总是三天两头换男朋友,还经常发照片给你看,可其实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
“……刚去香港那会儿我日子其实不好过,项目压力大,下属和同事不配合,周围都是魑魅魍魉,但没关系,这些我都能忍,唯一难忍的是我想要回来的冲动。”
“我虽然拒绝了你,可是心里也有不舍,所以在香港那两年我很多次都想直接买张机票飞回来算了,拼什么呢,为什么我一个女孩子要这么要强,横竖不还有你么?”
周歆低着头说话,语气更像倾述,倒确有几分令人生怜的模样。
搁以前周勀肯定要顶她几句:“你不还是没回来?”
“你不还是觉得我没办法给你依靠?”
可是现在不会了,觉得没什么意义,包括他那两年独自留在云凌所承受的那些痛苦,来自事业上的,来自父母长辈,更多的是来自内心煎熬。
他最在乎的姑娘,呵护了二十多年的姑娘,到头来却为了一些现实原因把他拒绝了。
说什么压力,说什么以后,谁没压力,谁就一定会有以后呢?
可现在这些周勀都懒得说了,他最大底线也无非就是当个合格的倾听者,让她把这些年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周歆自己抱了下腿肚子。
“那时候我也不是没想过回来,可一是不甘心,毕竟好不容易得来的项目,我得做得漂漂亮亮,但更多的是卸不下面子。”她抬头,周勀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屋里不亮,但旁边一盏小灯的光晕刚好投在他脸上。
周歆看着他的面孔,好一会儿,有些失神。
“哥,其实那时候只要你愿意开口,愿意开口叫我回来,哪怕只是短信里吱一声,我也肯定不会一个人留在香港。”
因为当年是她拒绝了这段关系,所以回头时总希望有个台阶可以下,谁知整整两年时间,纵然她发了很多自己与异性的暧昧照过来,周勀竟连一句软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