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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孽缘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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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冒雨去了前院,很快又小跑着过来,手里已经拿了热水瓶,倒了一杯茶水过来。

“可能两人要聊一会儿,你先坐坐!”魏素瑛又将柜子下层的果盘拿出来,果盘还是前几天除夕在这吃的那只,不过里面的东西已经换了一波,先前还有农村过年取兆头的糖和红枣,现在却换成了各种各样的坚果。

这是要促夜长谈的架势?

“谢谢!”周勀自然不吃这些东西,只是端了杯子。

魏素瑛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坐到他对面,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起来,先说过年期间也没去看看老爷子,两家平时缺乏走动,礼节上其实有些过不去,又说常佳卉借住了周勀的公寓,她一个人留在城里,多亏常安与他照应,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些家常琐事,却丝毫没提及案子,但周勀能够感觉得出,魏素瑛应该知道所有真相,但是她决口不谈,他也便不主动提。

漫长的一个多小时,从十一点划过凌晨,外面雨一直没停,还伴随着轰隆隆的电闪雷鸣。

书房里的钟声敲完十二下,常望德终于把故事讲完。

常安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那里,良久,她缓缓抬头,眼波颤动。

“……所以,我并不是您的女儿?”

窗外又是一声雷鸣,小镇像是被大雨封存在一个禁闭的空间里。

这是春雷吧,春雷一声发,惊燕又惊蛇!

“咔嚓”一声,书房那边总算传来动静。

周勀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心里砰砰作响,很快看到常安走过来,她始终低着头,步子挪得很慢,而这大概几十米的路程,从书房那头走到客厅,谁都不说话,谁都不打扰,魏素瑛和周勀都站在沙发前面憋住气息看着。

直至她走到屋中央,微微抬起头。

脸更白了,嘴唇似被咬出一排牙印。

周勀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或者她即将要面对什么,但是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常安近乎快要崩溃的情绪。

她在强撑,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原本他想问“谈完了?”,可现在只是走过去,捞开遮住她额头的刘海,“现在回去?”

常安吞着气,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口竟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只是点了下头,点得很重。

对,她要回去,她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里。

周勀过去拿了伞,又跟魏素瑛道别。

“那我先带她过去。”

魏素瑛看着常安的背影,至始至终她都不愿正面看她。

“好,路上小心!”

目送周勀撑着伞搂着常安穿过院子,木门“吱呀”一声,汽车发动,门外有光源照着雨水扑进来。

半响之后车子开远,魏素瑛关了门,这才转身去书房。

常望德站在窗前,用手扶住一侧矮柜,身上依旧披着下楼前她哄他穿的那件毛衫,浅咖色,还是她亲手给他织的。

“都跟她说了?”魏素瑛问。

扶着矮柜的身子呛了下,却没转身。

“都说了!”

“她什么反应?”

“很平静。”

“没有哭闹?”

“没有。”

魏素瑛苦笑,“这点倒跟她妈妈很像!”

“是吗?”常望德知道她的意思,大概是说常安的性格和薛冰一样,越遇事越冷静,越冷静就越会作出倔强的决定。

“可能吧,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常望德终于转过身,灯光下脸色苍灰,又因药物副作用导致浮肿,再仔细看,两鬓斑白更甚。

他这半年似乎老了十岁,旧情旧缘旧孽,折磨到这一刻谁说不是一种宽解?

魏素瑛又苦笑一声:“那她以后恐怕会更恨你。”

常望德叹息,“随便吧,只是遗憾最后还是没能护她周全。”

“那你呢?”魏素瑛突然走近。

常望德一愣,“我?”

“对,你,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点怨恨?”

常望德又转过身去,窗外的雨还是没有停,只是山中小镇宁静,此时已经看不到什么灯光。

“要说没有一点怨恨也不现实,我又不是圣人,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与别人有染,但是三十四岁已经是正处,四十岁升副厅,五十不到已经是正部,别人到死都未必爬得上,我用二十年不到就已经走到这位置,这其中我不敢说没有小冰的功劳,所以就凭这一点,我也不敢怨恨。”

魏素瑛闭眼默默沉口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意思。”

官场那些她不懂,也不想懂,这么多年她任劳任怨地跟在常望德身边,从无名无分熬到现在,自知自己的分量,但总有些不甘,“我是在问你,这些年每每看着小安,你心里就真没一点膈应?”

膈应?嗬…

常望德把目光看到夜色中去。

“膈应肯定有,你知道当年我刚得知小冰怀孕是什么心情吗?”

魏素瑛想了想,苦涩回答:“应该挺开心的吧。”

“何止开心,简直是激动!”

是了,他激动得要命,因为薛冰一直不愿同他要个孩子,以至于两人结婚多年也没生育。她那时候接受的是国外教育,好斗心又强,在裕安坐头把交椅,怎么可以允许自己生个孩子出来牵绊住自己,所以薛冰一直抱着丁克的想法。

这想法放在现在来说并没什么稀奇,可那是二十多年前,一个女人成婚嫁人却执意不生孩子,简直说不过去,为此常望德并没少劝过她,连哄带骗,甚至为此吵过几次,可是薛冰什么性子,自己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所以三十好几了,她肚子一直没动静,可冷不丁,她突然告知常望德自己怀孕了,他该有什么心情?

常望德站在窗前回想,嘴角还能勾出一抹笑。

意外,惊喜,又或者是情动。

“可是她那脾气,不擅长撒谎,或者说根本不屑撒谎,所以告诉我怀孕的下一句就是,孩子不是我的,是她与其他男人苟且之后不小心留下来的孽障。”

“所以才有了佳卉对不对?”

尽管这么多年魏素从来不问,但心里早就了然。“你在她那里求不到一个孩子,她打定主意要让周家断子绝孙,你尚且可以原谅,但是你不能原谅她背叛你们的婚姻,所以得知真相之后迫不及待地在我这留了一个种。”

报复也好,泄愤也罢,事实是常望德当年在得知薛冰怀孕之后没几天,便在外面找了魏素瑛。

外人都以为她是他的挚爱,毕竟像他这么聪明又谨慎的人,怎么会在个人作风上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要知道婚内出轨会影响他的仕途,当时他风头正劲,若不是真爱无敌,又岂会冒着前途尽毁的危险与魏素瑛苟合,可是事实呢?

事实或许只有当事人知道,而外人所看见的便是,九个月之后常安出生,又隔了没多久,常佳卉出生。

“孽缘吧。”常望德冷笑,脸色又随之沉下来,眼中有克制的痛苦。

“小冰走的时候留了份遗书,要我务必好好照顾小安,现在事情弄成这样,往后她的路会走得很艰难!”

前面二十几年一直是公主,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猛一下却被推入万丈深渊,不仅要陷入官司纠纷,没收遗产,更要面临自己父母的真相。

魏素瑛也能预料到常安的处境,劝慰:“事情弄成这样也不是你的问题,用句老话说,这叫造化弄人,不过这么看来,佳卉的命倒是比她好。”后半句话魏素瑛全然用一种自嘲的口气讲,常望德却应声点头,表示赞同。

谁说不是呢?这么一比较,常佳卉的人生虽然普通,但不用经历这般过山车似的上天入地,人生动荡。

周勀一路精神紧绷,既要留意前方状况,毕竟大雨开山路,危险随处潜伏,却又要时时关注常安的情绪。

她这一路拽着拳头,埋着头,像是卯足劲要把自己封在一个全然禁闭的状态。

周勀实在不放心,她这样肯定要出事。

好不容易挨到市里,下了高架,周勀有些许放松。

两旁路灯通亮,他借着灯光才发现常安脸色刷白,额头似乎还有一层细汗。

“常安?”他想握一下她的手,可她手指拧紧,像是固执地拽住什么不肯松,周勀试了几下想把她的手掰开,徒劳无功。

前方红灯跳绿灯,他只能先放弃,把车子开过路口靠边停。

“常安!”

“常安?”他喊了两声,没反应,不得不揭了安全带过去把她的人扳过来,小小的身子在他身前却依旧低垂着脑袋,周勀从没见过她这样,可是她的身子分明在抖,像是一潭死水下面死死裹住了什么随时会喷涌。

“放松,先放松!”周勀捋着她两边手臂,试图用这种办法让她能够打破死寂,可是常安咬着牙在跟自己憋劲,骨子里死犟的性子在这时候表现得淋漓尽致。

周勀觉得自己也要跟着崩溃了。

“常安,你听我说,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至少我们应该具备面对的勇气。”

“我知道这时候跟你说这些显得有些残忍,但是无关紧要的那些安慰对你来说没有丝毫意义,我相信你也未必想听,你可以有短暂的逃避,但是别跟自己较劲。”周勀慢慢捋着常安的肩膀,又去拍她的背脊。

常安起初还只是很细微的战栗,渐渐幅度变大,周勀甚至能够听到她牙齿咬紧摩擦的声音。

她似乎快要扛不住,却还在忍,这么痛苦!

“好了,你暂时什么都不用想,我先带你回去,你现在唯一需要的只是休息。”

两人相处这么长时间,这应该是周勀第一次显出他在年龄与阅历上的优势,冷静,沉稳,而她毕竟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经历人生变故,难免显得有些恍然若梦。

周勀又捋了几下常安的背脊,把她扶着靠过去,正要重新上档发动车子,只听到副驾驶上突然一声重重的抽气,继而“哇”一声,气贯长虹般,常安朝着前挡风玻璃毫无预兆地大哭了出来。

周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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