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怎么睡了,身体怎么吃得消?”
“真没事!”常安拉掉了盖肩头的毯子,“你去睡吧,有事叫你!”
张姐走后常安转身看着窗外,园子里树荫婆娑,一轮明月。
明天就是除夕了,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一条信息都没有。
常安想,他肯定不会肯来的吧,毕竟“到此为止”这种话是她先说的,谁还愿意大过年的飞小半个地球来看个快要寿终正寝的老人。
那晚依旧是常安陪床。
天未亮的时候却听到床上喊,“小安…囡囡…”
常安立即跑过去,“外婆,有事?”
“啊…天亮了没,推我出去转转。”
那天薛文琇的精神似乎相当好,常安稍稍搀一把她就自己撑着起来了,常安把她弄到轮椅上,换了衣服,梳了头,又拿毯子盖了一层,推着进了园子。
天上依旧阴着,但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个好天。
常安低头下去把薛文琇身上的披肩拢了下,“外婆,冷不冷?”
老太太摇头,突然问:“今天几号?”
“2月19号。”
“国内快要跨年了吧。”
常安算了下时差,“还没,刚中午。”
“哦……”
老太太没再问,眯了下眼,常安以为她又睡过去了,帮她拢披肩,结果手一下被抓住,老太太像是使了浑身劲,常安都吓了一跳。
“外婆…”
“你叫了没?”
“什么?”
“你叫他来没?”
常安终于明白过来意思,心里像刺了根针进去,但脸上还得佯装自然,“叫了啊,不过他最近有点忙,你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
“外婆…”
“啊…他是不会来了吧?”
常安立马别过头去,喉咙胀得厉害,她拼命忍了忍,干脆蹲到轮椅前面双手握住老太太的手,“没有,怎么会呢,都跟他说好了,等过了除夕,手头事情忙完一点他就会过来,他之前答应过我的。”
是啊,他之前真的答应过她的,说过年前一起来伦敦。
老太太眼皮动了下,盯着常安,常安被看得低下头去,心里又慌又难受。
她连这点愿望都满足不了外婆,觉得自己特没用。
这时里屋那边突然有动静,像是有人跑过去,之后铁门“吱啷”一声,常安所在的这个园子其实不对着正门,正门那头是一个回车场,可是这么大清早谁会来?怕是哪个保姆半夜又溜出去了吧,常安也没管,依旧捏着老太太的手指,手指上凉得很,她看了眼天顶,已经是灰蒙蒙的。
“外婆,我先推你进屋吧。”
老人头微微点了点,常安便起身去推轮椅。
里屋又是一窜脚步声,像是硬底的鞋踩在柚木地板上。
张姐先跑过来,喊:“小常,有人找你!”
常安扭着轮椅转过去,起初他还站在张姐身后,但个子高,露出小半个魁梧的身体,米黄色厚棉服,卡其色围巾,手里拎着一只小皮箱。
风尘仆仆,站在台阶上。
常安抬手捂住了嘴巴,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跟做梦一样,可是几米之外的男人放下箱子朝她这边走过来,冷风阵阵,他不偏不移,一直走到常安面前,把她捂在嘴上的手抽走。
“常安…”白气从他嘴里呼出来,声音微沉,略哑。
常安一下就湿了眼眶。
张姐其实已经猜到来的男人是谁,看了一会儿,走了。
常安蹙眉慢慢缓气,好一会儿才问,“怎么突然来了?因为我昨晚发给你的短信?”
周勀摇头,捞开她被风沾在嘴角的发丝,“没有,本来就要来的,我下了飞机才看到你的信息。”
常安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周勀却已经弓身下去,半蹲到轮椅前面。
他说:“外婆,我是周勀。”
周勀的突然出现几乎冲散了常安的理智,其实她独自在这撑了一个多星期,已经快要到崩溃的边缘,现在终于来了一个人,但是这种滋味又并不好受,因为来的人是周勀,像是从天而降,猛地砸下来。
简单打过招呼之后老太太就被张姐推去了房间,她能清醒的时间也就这么长。
吃了药,打了针,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保姆都知趣地不见了,常安冷静下来,得先把人安置一下。
一楼已经没有空余房间了,都被护工和保姆占了去,只能上二楼。
几十年的老洋房,到处都是木地板,鞋子踩在上面咚咚咚响。
常安把周勀带到二楼最靠左的客房,推开门,一阵柚木香。
“先把箱子放这吧。”
周勀进去,转了一圈,房子很大,黑色木漆大床,开窗对着花园,他搁下皮箱,又脱了围巾和棉服,只留身上一件单薄的藏青色毛衣,转过身来,一手扶着旁边的椅背,刚想开口,常安先抢白,“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估计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让人上来喊你!”
扔了一句就走了,留下一脸无奈的周勀。
他稍作休整,下楼去,大厅静悄悄,薛文琇住的那间房靠南,隐约有说话声传出来,听着应该是保姆在聊天,找了一圈,没看到常安。
屋子挺大,他也不熟悉,弯弯绕绕的,最后走入一个偏厅,厅很大,两面落地窗,老式的木框窗棂,玻璃被框子切割成一小方一小方的形状,但并不影响视眼,从窗口看出去,一大片庭院,这季节草地枯黄,但四周种的罗汉松和盘愧却葱葱郁郁,草坪靠主楼这侧有两株苍劲的悬铃木,下置秋千荡椅,而椅子上坐了一个人,红色流苏披肩,宽松的白色长款羊毛裙,身前支了画架,而她就坐在荡椅上,一条腿踮着地,另一条腿虚悬着,在画画。
周勀看得入了神。
将近半个月的分离,他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也没发一条微信。
起初心里还是存着气,他不喜欢哄女人,觉得女人会恃宠而骄,更不喜欢追着女人跑,他没这耐心和精力,加之又病了一场,所以前面几天愣是没有联系常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有些情绪在变化。
年底了,手头工作都已告一段落,各地项目也都停了下来了,底下员工三天两头有人来告假,要赶着回去过年,而他也开始不用加班了,每晚回到长河之后就觉得心里空得很,直到刘舒兰给他打电话,问除夕什么时候回家吃饭,他才反应过来。
他觉得自己得来伦敦一趟,无论如何,看一眼也好。
好在之前本来就有伦敦之行的计划,所以签证早就办了下来,又在网上订了机票,几乎没有耽搁,收拾了几件行李就赶了过来。
一路他觉得心都在飞,这么多年了,到了这年纪,还跟个愣头青似的,直到被护工领着进到屋里,看到那个女人,他觉得自己空了大半个月的心才落地。
这时兜里手机响,他接通。
“喂…”
“哥,在哪儿呢,都快开饭了,你怎么还不过来?”
周勀看着窗外画画的女人,回:“我在伦敦。”
“什么?”
“我在伦敦!”周勀重复,用了更大的声音,“来之前已经跟爷爷都说过了,他们没告诉你?”
之后那边好像呼呼喘了两口气,电话挂了。
周勀收掉手机,推开旁边的一扇门朝秋千走过去。
伦敦这季节也冷,气温大概在3度左右浮动,但是并不如云凌那般阴湿,此时鞋子踩在草地上,草屑飞舞,空气中夹带着一点草木香。
他一直走到常安身边。
常安其实早就留意到有人过来了,毕竟庭院四周无遮挡,但也没理。
周勀看了眼她的画板,只画了个大概轮廓。
“介意么?”他掏了烟。
常安依旧盯着纸,“室外随你!”
周勀便拿烟点上,抽了一口,慢慢烟熏味出来了,常安皱了下眉。
他问:“画的什么?”
她回:“不知道!”
天就这么被她聊死了。
周勀闷了闷,再接再厉,“下午有时间么,不如我们…”
常安却突然抬头,淡淡扫了一眼,“你都不用倒时差的么?”
周勀:“……”
他站那尬了一会儿,又抽了两口烟,默默走了。
中午吃饭,保姆坐好了直接端到餐厅,家里也没其他人了,就常安和周勀两个,简单的英式菜肴,牛肉,烤土豆,奶酪吐司,再配一个蔬菜沙拉,味道一般,常安吃得并不多,应付一下便放了刀叉。
周勀从进门就已经清晰感受到她的冷淡,撇了眼,“吃完了?”
“嗯,你慢慢吃。”她起身又要出去,可经过周勀身边时手腕又被他捏住。
“等一等!”
常安没挣扎,任由他捏着自己,“我知道你来想跟我谈什么,但是能不能过几天再说,我现在没心情。”说完抽了手,转身出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