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野心之大,拘泥的不是每年年底销售会议上的报表数字,他所要争的是名利双收,所以近几年胜安开始热心公益,每年都会对一些山区拨款,遇到灾害也会以胜安的名义捐药捐款,甚至胜安都有专门的款项用来救助那些特种病例。
他的愿景是要让胜安脱离“药商”这两个字,在赚钱的同时在公众面前筑起好的形象,通过这些公益手段让胜安渗入市场,渗入组织,成为整个医药界名副其实的“王”,而要达成这一愿景,最好的武器就是口碑和影响力,虽然要拨出一些款项,但是得到的东西远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只是顾澜自然不会了解乔安明这些野心,曾经一度为他为自己创立基金而感动,现在见他这么忙,她也不好再纠缠,于是笑着回答:“那你没时间就算了,我会跟彭助理商量,江磊也可以帮我,行了,你忙吧,吃饭的时候叫你。”遂关门走了出去。
这已经是杜箬第二次从培训室里偷溜出来。
她已经打探到乔安明今天上午没有来公司,得到下午过来,按照她对他的了解,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他不会无辜不来上班。
虽然杜箬不清楚他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鉴于昨晚他那样的表情和口气,他家里发生的事绝对不是好事,又无辜半天不来上班,杜箬无端地就有些担心,所以情急之余就很想见他一面。
趁着培训的空档,杜箬给乔安明发了短信,可是他只字未回,她也不能频频打扰,只能溜出来看能否运气好可以见他一面,可是整个总部这么多楼层,要遇见哪那么容易,很多在胜安就职几年的老员工都未必能够见到乔安明一面,她凭什么就能拐个弯就能遇见,所以她还是厚着脸皮去了顶楼,乔安明的办公室。
从电梯出来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面是落地玻璃,抬头是满眼蓝色的天幕,低头是蔓延的嘈杂街路,而另一面墙上却整齐挂满了照片,从胜安的第一家厂房开办,一直到最新的桐城中药基地落成,用影像真实记录了胜安成长的过程,而她频频可以在照片上寻到乔安明的脸,从英气逼人的青年到现在森冷孤傲的乔安明,杜箬站在那里,窥探着他这半生,心里又开始觉得疼。
“杜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突然响起声音,杜箬赶紧回头,看清来人是彭于初,身后还跟着一个神情萧冷的老妇人,她赶紧支吾着回答:“我…我就随便走走就走到了这里。”
“是下错楼层了吧,这是顶楼,乔总的办公室,培训室在37楼,你可以坐那边的员工电梯下去。”
“哦,好的,我…”她明显词不达意,慌张的神情都写在脸上。
她根本不是走错楼层,她是来见乔安明的,可是她却不能说,因为她没有这个身份,也没有见他的权力。
杜箬抬眼看了看面前那扇紧闭的门,厚重的深紫色檀木,或许他此刻就坐在里面,与她一门之隔,她却没有权力走进去。
这是以后他们漫长的纠缠生涯中间,杜箬第一次尝到这样“相见又无权见”的苦,身份地位悬殊之苦。
“杜小姐?杜小姐?”彭于初见杜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好心再次提醒:“培训就快结束了,乔总估计也快来了,你还是先下去吧。”
“乔总还没来?”她问得很快,没有控制好语气和情绪,话一问出,面前的彭于初和他身后的妇人都明显一愣,杜箬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补救:“我听同事说他上午没来上班,就随便问问,呵呵……我下去了……”随即逃似的走进电梯,空留身后两束探究的目光。
待杜箬走后,任佩茵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彭于初便恭谨地问:“乔老太太,您还是去乔总办公室等他吧,小张说他已经在来公司的路上。”
任佩茵脚步挪了挪,却突然开口问:“刚才那女人是谁?”
彭于初被她突然这么一问就有些犯愣了:“您说哪个女人?就刚才走错楼层的那位?”
“嗯,就她,谁?”
“她叫杜箬,是桐城中药基地的一名销售,这次培训人员里的一名。”
“桐城?”任佩茵似在喃喃自语,眼神深谙,但却完全看不出情绪,只是她心里却在冷笑,走错楼层?这又不是迷宫,她那么大一个姑娘,怎么会突然走错楼层,而且还是顶层!
乔安明是收到杜箬的短信的,从家里来时的路上就收到了,她问他:“今天培训你会来吗?”
他没有回复,几分钟之后她又发了一条:“你在忙吗?有人说你上午没来公司。”
他依旧没有回复,之后就没有声音了,他才松一口,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刚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就收到彭于初的电话,老佛爷驾临胜安,正坐在他办公室等他!乔安明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郁结起来。
一路乘坐专用电梯上来,刚跨进走廊就看到办公室的门开着,他在心里吸了一口气走进去,任佩茵就端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正在慢慢喝着。
他也不客气,直接走过她面前,坐到椅子上,开电脑,脱外套,挂机叫彭于初发会议通知,等一切安排就绪,他才腾出手,看了看腕表,冷肃道:“我3点要开会,你还有10分钟……”那口气,冷得根本不像母子。
任佩茵早就习惯自己儿子这种脾气,从小到大,越大的事他越冷静,有时候连她这个当娘的都不禁要感叹,她究竟是教出了怎样一个自律克制的儿子!
遂她也不恼,将茶杯放到桌上,慢慢抬起头问:“我不需要10分钟,我来就想见你一面,问你一句话就好。”
乔安明目光始终盯着电脑屏幕,不偏不离地说:“好,你问吧。”
“嗯,我就想要你一句话,昨天那个合同,你是签还是不签?”
乔安明终于转过椅子看着任佩茵,皱着眉头答:“你明知道我不会签,何必多此一举?”
“连顾澜都同意了,为什么你却不愿签,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不签就是不签,我不想要孩子,这就是我的答案!就算你问我一百遍,我还是这个答案!”他的情绪又有些被撩起,口气过于生硬激动,连他自己都觉得最近太过于情绪化,这样不好,于是压了压口气,冷静地开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希望你们谁再提起,包括孩子的事,以后也别再提!”
乔安明也不想去安抚任佩茵,刚好桌上的手机响,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刚才还算冷静的脸瞬间又沉了下去,但是铃声一直响个不停,他却不接,只是拿起桌上的座机,拨了个号码,问:“培训会什么时候结束?”
“三点,还有十分钟。”彭于初回答。
“今天是最后一天,所有外省的人都今天回去吗?”
“是的。”
“包括桐城基地的人?”
“是,行政部在酒店的房间只订到昨天,早晨培训的人员就已经全部退房了。”
“嗯,知道了……”
乔安明挂了座机,桌上的手机已经早就不响,空留一窜号码在屏幕上,他又将眼眸垂下去看了一眼,瞬间的沉郁,但很快就收了手机,抬头问任佩茵:“我要去会议室了,你怎么过来的?要不要我安排司机送你?”
任佩茵看着他笃定不容人反驳的眼神,恶狠狠地回了句:“不需要!”
杜箬坐在培训室的最前排,她刻意挑了这样一张显眼的位置,穿着酒红色的呢裙,精心妆容,如盛装赴宴,其实只为能够看清楚可能会进来发表讲话的那个人。
可是等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没有瞧见。
眼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临近三点,她的短信也发了,电话也打了,依旧毫无回应,她还能做什么?绝望之余,江磊的身影走上台,很快有掌声响起,祝贺此次培训圆满结束…也就是说,她要离开崇州了,却没有再见到他一面。
临行的时候,所有培训人员都可以得到一份纪念品。
杜箬排在最后一个,闷着头,表情沉重地从分发人员那里接过装礼品的袋子。
江磊见她前几日还会傻笑,今天却突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礼节性地走过去关心几句:“杜小姐,培训不满你意?”
“啊…”她又是语气词,敷衍得江磊都觉得自己太多事。
“啊什么?在崇州五天,到走的时候你还是这副样子。”
杜箬抱着礼盒,用手挠了挠额头,江磊见她没有接下去说的意思,自觉无趣,便也很快结束了话题:“行了,其他人都走了,再见吧,说不定哪天我就调去桐城了,到时候还有机会见面,杜小姐……”
杜箬又“额……”了一声,很快地说了声“再见”便错身而出。
不知为何,杜箬总觉得这个江磊身上带着一丝危险气息,虽然他总是礼貌客气,又没什么架子,但那张好看俊朗的眉目下面,似乎藏着一张意图狡猾的脸。
崇州到桐城也就3个小时的路程,所以杜箬选择坐长途大巴回去。
上车的时候杜箬还是不甘心,又给乔安明发了一条短信。
当时乔安明仍然在开会,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他垂头看了一眼,很快就摁灭,继续投入到枯燥纷繁的会议中去。
最后散会是下午六点,待所有人从会议室走去,乔安明才拿出手机打开,屏幕上短短的三个字:“我走了…”
憋了一天的情绪,好像瞬间被这三个字拍散架,乔安明用掌枕住头,沉重地倒在了椅子上。
之后的一周,杜箬一直没有联系上乔安明,他仿佛就凭空消失了一样,他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杜箬有些心慌,她是见过他那般痛苦模样的,所以她担心他遇到事情又一个人扛着。
她尝过太过“孤立无援”的苦,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帮不了他什么,但杜箬还是希望他难过的时候有个人在他身边,所以熬了一周,终于熬不下去,杜箬便找了个借口回了趟桐城市区。
梅姐见到杜箬来公司自然高兴得很,拉着她一番盘问纠缠:“……死丫头,想死你了,总算知道回来看我…基地怎么样?那边的生活你是不是习惯?开始跑单子了吗?提成跟我们这边的算法是不是一样?…”
杜箬看着梅姐情急的样子,拉住她一个个回答:“基地那边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山里挺好的,空气新鲜,周围人事关系也复杂,那些药农都很热情,不过还没开始跑单子,因为基地还没开始全面投产,很多中药都还在研发阶段。”
杜箬回答得极其仔细,且语气和顺,态度谦和。
梅姐直溜溜地盯着她看了半饷,最后总结一句:“果然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你才去武穆山多久啊,你看连这说话的口气都透着青山绿水的灵气!”
“去你的,你这是损我还是夸我?”杜箬借势推了她一把,梅姐立即捶着杜箬的肩膀打趣:“这才对嘛,这样子才是我所认识的杜箬嘛,你刚才那么斯文的讲话方式我听了都心里直发慌……太不像你了,怎么感觉去山里住了一段时间,整个人都变了…”
杜箬心口当即就一顿。
梅姐的眼睛是出了名的毒辣,看人一看一个准。她说自己变了,是不是真的变了?
梅姐见杜箬突然停在那里不说话,遂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行了,其实你调去武穆山也挺好的,不光升职加薪,还可以当去散心,换个工作环境,换一帮同事和朋友,可能就会快点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
杜箬又是心口一顿,原来梅姐还只以为自己的改变是因为离婚,她轻轻哼了一声,不解释,也不再说下去。
要她怎么解释?她反正解释不了,总不能自己变成这样,是因为乔安明?
顾姿姿嗅到杜箬回来的气息,立刻抱着膀子走进来,依旧是大冬天地穿着超短裙子,手里握着一叠合同,得瑟地走到杜箬面前,娇滴滴一句:“哟…杜组长摆驾回宫啦…”酸浓的讽刺之意昭然若揭,杜箬却不恼,只是很顺溜滴接过去:“是,山里住久了,总要来城里透透气,看看这城里的某些人,心安理得享受着别人奋斗下来的成果,是不是过得特得意!”
“你!”顾姿姿气焰瞬间被杜箬灭下去,一个你字顶在喉咙口,被杜箬恶狠狠顶回去:“你什么?要不是我留了这么多客户和单子给你,你能够拿到销售第一?做梦吧去!”
“行了行了,难得见次面就吵!”梅姐实在看不下去,走到两人中间,将手臂竖起,生生分开面前两尊“美女”,最后顾姿姿鼻孔里出气,冷哼了一声,扭着她的翘臀就闪了出去。
杜箬盯着顾姿姿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什么人嘛,居然有脸到我面前来得意!”
“好了,虽然不在一起工作,但好歹是同事,别总是见面就掐。最近她是营销部的红人,每天一身超短裙,频频进出楼上的办公室…”
“楼上?”
“就乔总的办公室啊,无事去献殷勤,肯定有所企图。”
杜箬苦涩笑了一声,轻声自喃:“不可能,楼上那位是圣人,她得逞不了。”
“什么?”梅姐没听清楚,杜箬却赶紧止声“没什么,我就随口胡诌。”
“哦,那你突然跑公司来,到底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来拿几张以前的发票,顺便过来看看你!”杜箬傻傻乐着,梅姐也受用,笑嘻嘻地回答:“那我荣幸,居然要杜组长亲自来看我!”
“就你贫,行了,我去财务,回头就直接回去了,空了聊,我手机号码没变。”
“行,你上去吧,回头见!”梅姐跟杜箬告别,看着她一路笑着,很快走进电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