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苏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这已经有点像是恳求了。可是她自问,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你不知道他恨我?”
“我知道。”杨苏说,“可是我更知道,不管怎么恨你,能动摇他的人,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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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寒尽,花正好,莫道春来早。
二月午后的阳光,就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落在发梢上。
冬天的寒气仿佛已经褪尽,树梢上也发出了柔嫩的新绿,洁净如新的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可程锦还是觉得冷,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她漫无目的,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游荡。
大街上,酒吧里,书店,电影院,咖啡馆。
沿着从国贸出来的方向,只要看到什么开着门的地方,就想要走进去看一看。
时俊到底平常喜欢去什么地方?他心情不好或偶尔闲暇时,会找谁去消遣?
现在想想,她竟然一无所知。
她熟悉他每个表情,每个眼神,习惯的姿态,习惯的语气,甚至是他身体的温度,皮肤的触感。然而,她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去哪里,喜欢和谁在一起。
这城市的每个角落,看起来都如此熟悉,然而又觉得,这么陌生。
走到松江路口,看见前面一家店,透明的玻璃门,红白色相间的遮阳蓬,眼熟的很,程锦看了半天,才想起那是沙明明最喜欢的一家小龙虾店,名字很奇怪,叫艳遇。
谁的艳遇。
在门口略站了站,空气里隐约飘荡着爆炒小龙虾的香气。
推开门,进去买了两斤蒜蓉小龙虾打包,沙明明最喜欢他家这个口味,尤其喜欢在吃完小龙虾的汤汁里煮年糕。
提着小龙虾出来,看看表,也不过才下午四点半。这个时间,沙明明应该还没有下班。她应该还在嘉信。
程锦从口袋里翻出了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一遍,没人接。她固执的又拨了一遍。直到响了好久,那边终于有人接起,“喂?”
连个称呼都没有。
沙明明应该明知是她打来的电话。
“是我。”程锦清了清嗓子。
“什么事?”沙明明声音冷淡。
“在忙吗?”
“嗯。”
“我买了艳遇的小龙虾。”程锦握着电话,“想去送给你。”
沙明明的声音迟钝了一下。
“不用了,我在上班,不方便。”她还是拒绝了。
“我有话跟你说。”
“那就电话里说吧。”
“……”程锦沉默了几秒钟,“明明,我那天跟你说,我不需要你的原谅。”
电话的那头,一片沉寂。隐约听见沙明明沉重的呼吸声,可是,她依旧没说话。
程锦接着说下去,“可是我后悔了。你可以不原谅,但是我还是,不想失去你。”
沙明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程锦的性格,有多么倔强,无论怎么样都死不认错,这一点没人比她更清楚。但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听见顾程锦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个瞬间,不由自主的,心就软了。
程锦走了这么多天了。
那天,回到家,推开门的时候,满屋子黑漆漆的,没有灯,没有人,沙发上也没有她的影子。早晨出门前,程锦做了牛奶煎蛋和火腿吐司,给她当早餐,她赌气没有吃;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凉透了。
餐盘旁边放着她留下的字条。
她居然就这么搬走了。
明明是她顾程锦的错……明明是她利用在先,是她欺骗在先,她到底把朋友当什么?
可是看着那凉透了,硬的像颗石头的煎荷包蛋,沙明明还是,难过的想要掉眼泪。
她还是记得,妈妈入院做手术的那天,程锦匆忙跑来,也是带着牛奶三明治,还把牛奶放在大衣口袋里捂着,生怕会凉了。那天特别冷,她没穿外套,程锦把自己的大衣围巾脱下来,统统包在她身上。
如果没有程锦……她怎么捱过那么阴冷又孤单的日子,她没法想象。
“我在嘉信楼下咖啡厅等你。”程锦在电话那头说,“不管你来不来。”
她还没等说什么,程锦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
程锦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到嘉信大厦的楼下。
风景如旧。
物是人非。
走到嘉信楼下,抬头仰望着那座她曾经那么憎恶,也曾经那么留恋的建筑。一扇一扇的窗户,一层一层的数上去,直到第27层。
碧空如洗,那玻璃映着阳光,熠熠发光。
从西数到东,她知道哪一扇窗户是他原来的办公室。
在那呆呆的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过往的人偶然有以前嘉信的同事,都用异样的眼神,侧目而视。跟沙明明约的咖啡厅,在嘉信的左手边的小巷里。往那边转过去,是一个喷泉水池,程锦在水池边站了站,依稀想起某天,时俊曾经就在这里,靠着车门,等她下班。
那天的斜阳透过树叶,疏落的照在他身上,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幅画。
她并没有朝他走过去,远远的半路就绕着走了,不知道后来他到底等了多久。
可是她知道,自己也曾经在对面咖啡店,找个窗边的座位,坐着喝咖啡,一坐就是半天,只为了看他下班,深夜里灯火阑珊,他从嘉信大厦出来,走到停车场,然后开车经过这条街。
她以前不喜欢喝咖啡,讨厌它的苦涩。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迷恋上这种苦涩里的香气。
沙明明并没有让她等得太久。
一杯咖啡都还没有凉透,程锦就隔着店里的落地玻璃,看见她从嘉信大厦里出来了。没穿外套,只穿着办公室里的象牙白色的丝衬衫,灰色裙子,匆匆的走过马路。
还没走进店里,沙明明已经看见了隔窗而坐,正在翘首以望的顾程锦。
推开门走到她身边,程锦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沙明明默默在对面坐下,程锦已经给她点好了一大杯她最喜欢的红豆蜜柚奶茶。桌上放着一只盒子,里面是艳遇蒜蓉小龙虾。
“哼。”沙明明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程锦微笑。这傲娇的习惯,真是改不了啊。
“只有小龙虾,没有啤酒吗?”沙明明问。
“你想喝的话,我随时带一打去你家。”
“这就算是道歉吗?”
“是的话,你能接受吗?”
沙明明看着那一大盒小龙虾,“啤酒一打不够……两打的话,我可以考虑。”
话说出口,程锦和她都忍不住笑了。
沙明明笑完又叹口气。程锦说,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她沙明明又何尝真的愿意失去顾程锦呢?
何况,其实她也想了好几天,假如换成她是顾程锦,说不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走的时候,是不是把餐桌上的照片也带走了?”她抱怨,“那是我的。”
程锦低头笑了笑。
“也是我的啊。”
“真怀念那个时候。”沙明明喝着奶茶,忽然叹了一口气。年少时光,心比天高,觉得未来都像今天这么明媚,所爱的人,永远都会留在自己身边。
“要是时光能倒流,该有多好啊。”她望着身边的顾程锦。
程锦也在出神。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想回到哪一天。
忽然觉得,遗憾太多。
假如时光真的能倒流,她希望,没有那一夜,沈阳纷飞的大雪。
不,不能那么贪心。她喝醉了那天,那下着雨的夜晚,也可以没有。那至少还可以保留在会议室里,在电梯里,在某个清晨或者夜晚里,跟他碰面打招呼的权利,哪怕只是擦肩而过。
如果这些愿望都太奢侈的话……她希望,至少回到自己从来不认识时俊的那一天。就像,自己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那样的话,他依旧是时俊。他依旧还在嘉信。他身边还是虞皓平和戚远,还是每天忙碌在会议室和办公室。她现在,真的有点怀念,他们在一起开着玩笑,走过27楼走廊的样子。
沙明明也不期然的想起了虞皓平。
“上个月,我给虞总监打过电话。”沙明明说,“他现在人不在本地,去了拉萨。”
“拉萨?”
“是啊。散心去了。”沙明明一笑,“也挺好的,以前都根本没有时间休假。那边天高皇帝远,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先抛在脑后。我还有点羡慕他……说放下,就放下。”
沙明明没有再说下去。虞皓平在嘉信,也有十年了。
“对了,忘了跟你说,虞总监电话里说,你有一套图纸手稿,放在他那里,他已经给你寄过去了。”
程锦一怔,“我没收到。”
沙明明也是一呆,抬手拍了下脑门,“对啊,忘了,他大概还不知道,你已经搬了家。”
程锦想起那套手稿,那是给一个客户做的效果图,她答应过要给对方完成的。但离开嘉信之前,已经人仰马翻的乱成一片,她居然把这事给忘到了脑后。
“有空的时候,你回去找一下吧。应该还在你楼下的信箱里。”沙明明说。
“嗯。”
原以为……离开嘉信,一切就随之结束了。但没想到,过去的一幕一幕,只有变得更鲜明。那些清晨和午后,那些加班的夜晚,那些平平常常又无法磨灭的记忆。
见她在发呆,沙明明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叹口气,“你还没有他的消息?”
没想到,她听见程锦说,“昨天,我看见他了。”
“谁?”沙明明就算明知她说的是谁,但还是没忍住,诧异的问了一句。
“我和李东宁在丽景吃饭,遇见他和杨苏。”程锦说得十分平静。
“然后呢?”
“只是看见了,没能说上话。”
“……”沙明明一口奶茶几乎没呛住。
可呆了半晌,是啊……说什么呢。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
说抱歉,就能被原谅吗。
说后悔,一切就能当做没发生吗。
每个人总要为自己所做的选择付出代价,时俊如此,程锦也是如此。
“程锦……”沙明明欲言又止,停顿了半晌,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和他之间,最好的结局,或许也不过就是这样了。人这辈子,谁还不失恋个两三回呢?感情这回事……时间长了,总会慢慢淡忘的。”
是吗?
程锦没有回答。真的,会这样把一切都忘记吗?很多时候,人并不是真的遗忘了,而只不过是,把它放在心底,不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