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孙子!杨璟暗自咬了咬牙,真是越来越张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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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李东宁大摇大摆的进了时俊的办公室,先左右打量了一圈,显然是不大看得上。
“地方有点小啊!”
其实他这话说的,都算客气了。时俊的办公室,跟他的名气和地位相比,的确是不怎么样。不光是不够大,连装修都不够气派,办公桌书柜沙发之外没别的了,颜色又是黑白灰,好歹也是留过洋的读书人,墙上连副像样的书法字画都没有……
“杨恩泽可是够小气的。”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当初你要是听我的……”
时俊打断了他的话,“秘书不在,没有茶水,你凑合一下吧。”
“刚刚外面我看见那位美女是谁啊?”李东宁不信。
“你是来看美女的么?”时俊一笑。
“当然不是。”李东宁看看旁边那把椅子,有点嫌弃,“这椅子能坐人吗?”
“你要不爱坐,站着也可以。”
“那倒不是。”李东宁厚颜无耻的一屁股坐在他桌子上。就刚才杨璟坐的那个位置。两条长腿,懒洋洋的搭在刚才那把椅子的扶手上。
时俊眉梢一蹙,还没出声,李东宁已经笑着说,“我不是来看你秘书的,我是来看你的。”
说实话,画面十分和谐,而且养眼。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春风化雨,谈笑晏晏。
然而,接下来的话题,显然就叫人没那么愉快了。
“说你的条件吧。”时俊一只手支着额头,手肘支着椅子的扶手。
李东宁想了想,“这个项目,嘉信别想合股。最多,我给你做外包,要哪块儿,你随便挑。”
时俊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是没拿到这个标,不过,你也别想着吃独食。嘉信四成,骏丰五成。留一成给第三方。”
“你是根本不想谈了吧。”李东宁失笑。
星河广场的合同在他手里,时俊有什么资格跟他讲条件?而且是这种狮子大开口的条件!
“不想谈的是你。”时俊也没动气。
“你觉得除了嘉信,我找不到能合作的人了?”
“你是说德创么?”时俊冷冷的问。
一听德创这两个字,李东宁猛地一愣。
时俊没给他机会反应,直接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的嘉信的标书,没关系,你既然也按着这个方案投了标,应该知道我总有办法,让你这个方案没法开发下去。方案,是我一手做的,关键的渠道,也都在我手里。”
“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你一向是不干的。”李东宁并不紧张。
是,没错,他承认,拿下星河广场这个项目,的确是手段不大光彩。而且在嘉信这边,肯定也给时俊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圈子一向都是这么尔虞我诈的啊。
杨恩泽虽说是病的起不来了,但他到底还没死呢,他不点头,嘉信董事会哪个能动得了时俊一指头?说到底,其实也就是输了,面子上不大好看而已……换了旁人或许输不起,但那是时俊。
时俊这个人,从来不会浪费时间精力,在这种置气的事情上。他可不是杨璟那少爷羔子。
这些年,嘉信和骏丰也斗了不是三两回了,他李东宁也没少吃时俊的亏。算起来,星河广场都是他应得的补偿。而且,凭骏丰的家底,时俊心里应该也很清楚,他把星河广场弄到手,原本就是没想要独立开发的。这点心思,还用得着明说吗?事已至此,弄垮了星河广场这各项目,对嘉信也没有一毛钱的好处。
没想到,正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却听见时俊说,“李东宁,我没时间跟你在这耗。要么,给嘉信四成,这已经是极限。要么,一拍两散,外包?你想都不用想。”
李东宁脸上的笑,渐渐的收敛了。
“没了张屠户,我骏丰就得吃带毛猪?”他俯身靠近时俊,“你觉得我没给自己留后手?”
时俊看着他,似笑非笑的低声说,“华东一带,我包你买不到你想要的材料。你信么?”
“笑话,我自己的供应商都管不住?”
“我只需要把你的采购价,上浮百分之十。还不够,就两成。你和我之间,骏丰和嘉信之间,你觉得你赢面有多大?只要嘉信和骏丰正面杠上,等着敲你竹杠的人,排队排到梅江西岸。”
李东宁哼了一声。
“没有星河广场,你买的材料,留着填海?”
“我压着,等你加价,求着我买。”
“……”李东宁觉得自己是耳朵出了问题。“都这光景了,你要和骏丰翻脸,还嫌嘉信死的不够快?要真一拍两散,前期你们所有为了星河广场做的准备,投的钱,全都得打了水漂。”
“这个损失,嘉信担得起。”时俊冷冷的道,“星河广场这个项目要是砸在你手里,骏丰的下场,你心里清楚。违约金够不够你赔到死?我反正是输得精光,没什么忌讳的,你不同,你手里捧着这么大一个烫手的山芋呢。”
李东宁站了起来,在原地踱了两步,像是完全不可思议的,回头看了看时俊。
“你吃错药了么?”他问,这什么套路?
骏丰和嘉信死磕,两败俱伤,谁都讨不到好处,这事不算完,旁边还有华安国际和佳润控股,那两家该乐疯了吧!
这也是嘉信和骏丰这么多年,斗而不破的原因啊。
“我就问你一句,德创是谁给你牵的线。”时俊问。
——原来是因为这个。
李东宁隐约有点明白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时俊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德创是信托基金公司,股份背景复杂,外人很难获知德创的控股方到底是谁。
但……时俊是谁?这些年,他替杨家和苏家处理过多少背后利益纠缠的事,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德创和苏家的关系,他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既然他该查的,都查到了,那么他李东宁认不认,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可以输,也没什么输不起。”时俊沉沉的说,“不过我不能让人在背后捅刀子,坑了我,就得付出代价。”
李东宁半晌没说话,在似乎就要凝结成铅块的沉默里,他舔了舔嘴唇,终于在桌子上拍了一记,“行,那我就退一步,两成。外包另计。”
时俊只是一笑。
这笑里,还带着点冷酷。“不够。”
李东宁眉梢一跳,“你别得寸进尺。”他回过身,“时俊,你和我也不是认识一两天了。我这人没别的毛病,禁不起激,威胁这一套,我向来是不吃的。”
“是你在威胁我,李东宁。”
“那就走着瞧?”
李东宁撂下一句狠话。虽然,这话其实更像是斗气。
今天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日子。想想来的时候,还碰上杨璟,估计,刚刚杨璟又给他添堵了。这下好,时俊攒的一肚子气,全撒在他李东宁头上了,倒楣不倒楣。
可德创这事,也不是他主动找的啊!说穿了,人家要对付时俊,他李东宁只不过是坐着捡个现成的便宜罢了。
问题只在于……德创怎么会知道,他已经预备要拿下星湾广场了呢?
德创又怎么会知道,嘉信关于星湾广场招标案的全部资料呢?从融资渠道到合作方,所有上下游的报价,甚至是每个分解项目的具体负责人……
这些,在中标之前,都是时俊一手掌控。
除了他之外,这些细节绝不会向任何人公开,哪怕是嘉信董事会。
他走到门口,还没拉开门,正在犹豫着,是这么直接出去呢,还是再回头跟时俊再谈一成下来呢?忽然就听见时俊在身后缓缓地说,“只要你工期拖过三个月,德创会直接撤资的。他们跟你,原本就不穿同一条裤子。”
李东宁的手不禁握紧了门把手。
“也就是说,留个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时俊看着他停住的背影。
李东宁微微的一震。
整个招标案,他从头理一遍,不得不说,时俊这句话,是直接打在他的心坎上。他是接受了德创的条件,也接受了德创的融资,但他并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另一个圈套。
苏盛景不惜放弃星湾广场,也要拖时俊下马,那么谁又能保证,她就对骏丰没有想法?
可是万一,信了时俊的话,这会不会又是时俊在利用他的疑心,在离间德创和骏丰的关系?
一时间,颇费踌躇,有点进退两难。
可是,挨打不还手,并不是李东宁的风格。也就在这个瞬间,李东宁决定,把自己手上留着的,那个一直不想打出去的筹码,给押上去试试。
只有动摇了时俊,他才有翻盘的机会,不是吗?
“时俊,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拿到你的招标计划的?”
他回过头,看着时俊的脸,“你更想不到,她要出卖你的理由。”
时俊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李东宁看着他的脸色,忽然一笑,“算了,这种事,轮不到我来说。你那么手眼通天的,自己去查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背后捅你刀子的,可不止一个苏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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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宁走了。
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被肆无忌惮的带上了。
刚才剑拔弩张的空气,也随着这沉闷的一响,陷入了沉寂。
时俊没动,靠在椅子里,对着那扇门怔怔的发呆。
寂静里,似乎有窸窣的声响,是风吹动了桌上的文件的纸页。窗子没关,外面起风了,气流从27层的高空里穿过窗口,在他的沉默里,一阵一阵的阴冷的气流在涌动。
终于,桌上的一页文件被风吹落,飘在他脚边。
时俊低头看了看,是之前星河广场招标之前,他的差旅费单子,安凌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叠在一起,就等他签个字。捡起那页纸,放回桌子上,时俊站起身,走到窗边。
关上窗子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寒风透过窗缝扑在脸上,有种彻骨的凉意。起风了。天边的深青色的云层,一层一层的压了上来,外面对面大厦上的广告牌,在风里簌簌的摇晃。
从楼上往下看,长街上的车流依旧川流不息,李东宁刚才的话,脸上那种奇怪的笑容,又不期然的浮起。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拿到你的星河广场招标案的?你更想不到,她出卖你的理由。
——背后捅你刀子的,可不止一个苏盛景。
黑云压城。
这两句话,也沉甸甸的压在他心里,以李东宁的性格,这两句话,当然绝不可能是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