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应该想到的,师延煜在附近也有一处宅子。归弦立在墙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师延煜蹲在一条窄巷尽头给那一小堆野花浇水。
肖折釉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她早就有了思想准备,知道漆漆是个不靠谱的。就算她真的主动向谁家公子示好,肖折釉也随她了。可是,师延煜不行,真的不行。
不说这个人身份实在是太高了些,就说这个人的为人,太过阴狠。而漆漆不仅身份差了太多,性子莽撞得更是不合适。
“漆漆……”肖折釉追过去。
漆漆坐在小杌子上,捏着手里制陶的泥巴,她抬头望着肖折釉,说:“别又罗嗦我,我就是爬上去乘凉而已!”
肖折釉在她身边坐下,帮着她一起捏泥,说:“姐不罗嗦你,只一句,你长大了,做事要有分寸。”
漆漆捏泥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到底,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即使是母女,肖折釉也不想强硬地干涉子女的决定,更何况她与漆漆不过是姐妹。原本漆漆年纪小,肖折釉并不怎么担心她闯祸,她担心的是漆漆的里子长歪。可
是漆漆也已经长大了,她该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肖折釉果真不再谈起,只和漆漆说些其他的事情,直到傍晚才离开。
马车刚走了没多久,就有另外一辆马车追上来。追过来的马车没有超过去,只和肖折釉的马车并驾而行。
“这么巧啊。”师延煜掀开车窗边的帘子,笑着说。
肖折釉掀开帘子,微微颔首,喊了声:“世子。”
师延煜双手交叠搭在车窗上,笑着说:“肖折釉,你真的不愿意做我的世子妃?”
肖折釉轻笑了一声,道:“世子还是不要玩笑了,我如今已经嫁做人妇。”
“我不介意你二嫁啊。嘿,什么时候跟霍将军和离?”
肖折釉心里不喜他的轻佻,面上却是不显,淡淡地说:“世子的玩笑恐怕有些过了。”
“以前觉得你人长得好看,有胆识有见识,现在又加了个重情重义的优点,实在是世子妃的不二人选。”师延煜一晒,“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能撒谎自毁清誉保霍玄,啧。”
肖折釉蹙了下眉:“世子还是不要乱加猜测为好。”
师延煜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望着肖折釉,笑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那天晚上你根本没和霍玄在一起。因为……那天晚上我和他在一起啊。”
师延煜大笑。
肖折釉心里却惊了惊。师延煜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知道她撒了谎,当时为何不在圣上面前拆穿她的谎话?而且当日师延煜的态度本就不甚明了……
今日他又为何说起这个?
有什么念头在肖折釉心里闪过,可是她又抓不到。
师延煜收了笑,盯着肖折釉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即使你嫁给了他,他也什么都没告诉你?”
肖折釉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诧异而警惕地望着师延煜。
师延煜收了笑,收了一贯的懒散,带着几分怜悯地看着肖折釉,说:“肖折釉,你有没有想过你毁掉自己非但没有帮到霍玄反而坏了他的事情?”
肖折釉心里的震惊和疑惑搅在一起,堵在她心口,使她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
师延煜忽然伸手,穿过车窗,将落在肖折釉发间的一片叶子取下来。肖折釉向后躲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戒备地看着师延煜。
“哪天受不了霍玄那家伙,欢迎来找我哈。”师延煜却已经收了手,舒舒服服地坐回去,车窗旁的帘子慢慢落下来,遮了师延煜含笑的颜。他的马车加快了速度,很快超过了肖折釉乘坐的马车。好半天,肖折釉才放下帘子。帘子放下来,隔了外面暖融融的光,马车里有些昏暗。肖折釉垂下眼睛,想着师延煜的话,想着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是却经不起推
敲的事情……
师延煜回到王府,正好迎面遇见要出府的景腾王。
“舅舅要出去?”师延煜停下来。
“是,进宫一趟。”景腾王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回过身,看向师延煜,说:“听说你最近总是往外跑,是不是年纪大了,心思多了?”
师延煜皱了下眉,哭笑不得地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舅舅。呃……延煜在外面养了两个花魁……”
“你啊!”景腾王露出了然的笑,“还没立妃,做事别太过分!”
“延煜记下了。”师延煜垂首。
景腾王拍拍师延煜的肩,大步往外走去。待他走远了,师延煜才抬起头,脸上的笑意散去,眼中染上几分成足在胸的轻蔑。
沈不覆负手立在树下,问:“现在帅印在谁手里?”
“回将军,帅印仍在陛下手中,不过陛下已经将部分兵权交给了宗林潇、刁泽高和孟巡。其中当属皇后娘娘的弟弟宗林潇得权最多。”
宗林潇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刁泽高是左相的外甥,对于这两个人,沈不覆并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孟巡,孟巡这个人算是新科武状元,不过才十七而已。
沈不覆点点头,又问:“目前都有谁参了我不孝的折子?”
归刀说了两个名字,又说:“陛下将折子压下去,当时并未表态。”
沈不覆笑了一下,有些意外地说:“居然才两个人,原来我人缘这般好。”
归刀询问:“需不需要安排几位大人……”
“不必。”沈不覆打断他的话,他沉吟片刻,望着略阴沉的天际,缓缓道:“自过年,屡屡天现异象。行宫也该出点事情了。”
归刀了然:“属下这就去办。”
沈不覆又在芙蓉树下立了许久,他静默立在那里,将每一件事情捋清楚。待确保每一件事情都在计划之中时,他严肃的眉宇才略有缓和。
还有一件事情。
沈不覆转身,走向肖折釉的住处。沈不覆进到小院的时候,肖折釉正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石凳上,眺望着远处的天际发呆。
沈不覆走到她身后,她都没有发现。
“想什么事情这么入神?”沈不覆略弯下腰。
肖折釉一惊,想要起身。沈不覆摁住她的肩膀,没让她起来,他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我来,是有件事情要与你说。之前忙着祖母的丧事,紧接着又忙着搬家。倒是把事情耽搁了,一直忘了说。”沈不覆顿了一下,“是关于陶陶当年中毒的事情。”
肖折釉片刻的意外后,说:“是二房的人下的毒。”
沈不覆有些惊讶,问:“你知道?”“当时查过一些。知道二房想要将远支的孩子记在将军名下,可当时将军带回了陶陶,又因为祖母对陶陶很是不满意,过嗣之事一直耽搁着,二房才会想要除了陶陶,用亲戚家的孩子取而代之。”肖折釉在
说这些话的时候,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平静。
沈不覆叹了口气,问:“那你可怪我未给陶陶做主?”
肖折釉笑了一下,说:“其实将军本来没想放过二房,只是因为霍家大爷和明拓……”
肖折釉话说到这里停下来,她知道沈不覆会懂她的意思。说出来反倒是揭他的伤疤罢了。她笑笑,又说:“如今陶陶很好,相反霍家从此将一蹶不振,将军已经是做主了。”
沈不覆沉默着没说话,肖折釉便也跟着他沉默。
许久之后,沈不覆才开口:“母亲她离乡已经几十年了,想回乡一趟。你要不要跟着她回去看看?”
肖折釉偏过头来,望着沈不覆,问:“将军,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能发生什么事?”沈不覆随意道。肖折釉却一直望着沈不覆的眼睛,说:“我有点好奇将军为何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和霍家决裂。若说仇恨,已堆积几十年,又何必一定要在身处陷境时出手呢?如今陛下怀疑将军,朝中恐亦有人等着抓将军的
把柄。可是将军偏偏在这个时候……”
肖折釉微微蹙了眉。
沈不覆轻笑了一声,道:“小小年纪,想这些做什么。”
肖折釉看他一眼,默默收回视线,垂着眼睛,掩去眼中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