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清坐在炕上, 烛火摇曳,他映在墙上的身影被晃得明忽暗,室内一片沉默。
谢初芙坐在另一边,一直打量着这从床底下出来就不言不语的齐王。
她停留的目光让赵晏清恨不得自己消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会选择躲到床底下, 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在她注视下出来的。
他微微恍惚,不知何时候掏出了帕子,正有一下没一下擦着沾了灰的手心。
谢初芙视线又在他身上转了圈, 映着烛光的杏眸内荡起一丝犹豫, 下刻还是站起身来。
她的动作让赵晏清回过神, 看到她往屋子东面去,探头再一看,发现那里有个小门。随着她身影消失,门后的屋子响起了轻微的水声。
不一会,赵晏清听到她回到屋里的脚步声, 下意识是垂眸,没和她视线有接触。
她来到他身前,有什么东西就被放到小几上。
“只有凉水了,殿下将就着些吧。”
谢初芙把盛了清水的铜盘搁下,把搭在上边的干净细棉布也递了过去。
赵晏清看到棉布明显怔愣,抬头就对上她正看过来的清亮眼眸, 与他相视, 她还点了点下巴把布又递前了些。
“知道殿下喜洁, 这是没用过的。”
都已经让人留在这了,她好奇心也被勾起,就先这么暂且相信自己的判断,听听他到底怎么辩解。
赵晏清终于伸手去接过,心情有些复杂,在把棉布浸在水里时突然眉心一跳,再次抬头看她。
“你怎么知道我喜洁。”
他语气惊讶,谢初芙重新坐回到边上,淡淡地说:“上回在宫里见你沾了皮球都要擦手。”还把帕子给扔了,洁癖得太过明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赵晏清听过后先是松一口气,又莫名感到失落。他刚才有期待什么吗?
他道谢:“有劳了。”
话落后,屋里便又只剩下他净手的水声,安静中,水滴坠落的动静异常好听。
谢初芙就回头朝铜盆里瞥了眼,他泡在水中的双手修长白皙,根根分明的手指线条十分优美。她不由得就顺着往上看,他夜行衣下的胳膊随着动作会把布料绷紧,手臂和肩头的连接点上十分明显。
这衣裳下倒是有副好身材,让她看着就有种想拿刀子划开他的衣服,再仔细看个真切的冲。顺便研究他肢体的骨骼是否和双手一样线条优美,毕竟她以前那么痴迷法医人类学。
赵晏清似乎有所察觉,一抬眼就对上她微眯的杏眸,内中有细碎光华在流转,明亮璀璨却又让人脊背发凉。
赵晏清:“......”
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好像被她用目光剥了皮一样。
谢初芙却突然觉得,刚才没喊人来抓他是对的,虽然他举动不符合常理。
她也庆幸自己的判断是在正确的方向,不然后果是不能设想吧。
在赵晏清拿了帕子擦手的时候,谢初芙终于反应过来姑娘家不该直直盯着人看,与他对视中微微一笑,然后视线就落在烛光上。
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很轻,仿佛是被微风拂过的湖面,一眨眼就不见了,但被风撩起的涟漪却还在他心头荡漾。
赵晏清捏着帕子的手就紧了紧,想起那天她唇上的柔软触感。
“齐王殿下,时候也不早了,你有什么说就快说吧。”谢初芙终于切入正题。
赵晏清听着她淡淡的声音,心湖一瞬间就变得平静。
他把帕子放回铜盆里,说:“我来,还是想跟谢姑娘说,我从没起过要杀你的心思,不是我在暗害你。”
“理由呢?”
谢初芙平静的目光霎时就落在他身上,赵晏清苦笑了下:“可能说了你也不会信,你就当我对你别的企图吧。”
“企图?是指用来掩饰你指使人行凶吗?”
“谢姑娘,确实不是我指使。”
赵晏清没想过她会那么直白点出怀疑,苦笑变成了无奈。
谢初芙说:“那你要怎么证明你的清白?不要告诉我,你看上了我,在这之前,我们可没有见过。而且我曾被指婚睿王殿下,所以这个理由会显得很荒谬,我若信了也会显得很蠢。”
赵晏清闻言嘴角微动,怎么感觉那个蠢字是在骂他。
“谢姑娘,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但事实就是,你在我心里......有特殊,所以白天才会有冒犯,本意是想让你明白不必要担心过多。”
提到白天,谢初芙原本温和的表情瞬间变得凶狠:“你要认蠢不要拖上我,齐王殿下请回吧,这事自然会有查明的那个时候!”
他还有脸提白天?!
她说变脸就变脸,好像下刻就会扑来撕了他一样,赵晏清瞬间把对她印象里的戏好两字划掉,换成了彪悍。
他忙道:“谢姑娘先不要动气,我定然会对你负责,绝不是那起占便宜的小人。”
他还想负责?
齐王真不是个傻子吧,药吃多撑着脑子了?
谢初芙冷冷盯着他:“你要负责还得看我乐不乐意!齐王殿下请离开吧,你若真是清白,自有昭雪那天。”
她开口又是赶人,赵晏清抿了抿唇,神色微敛,温润的面容显出几分沉色。
谢初芙余光瞥了眼,心中起了警惕,他该不会是被戳穿心思,想发作吧,同时不动声色往上边挪了挪。若是他有什么异动,她能第一时间跑开和呼救。
“谢姑娘,你还记得灵堂那晚吗?”
灵堂?
为什么提灵堂?
“齐王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准备再往边上挪一些的谢初芙动作顿住,不明所以看向他。
赵晏清没错过她生警惕的小动作,本还犹豫地话脱口而出:“在睿王守灵那晚,我是在客院里看到可疑的黑影才会去了灵堂。”
谢初芙眼中就升起了诧异:“黑影?”
“对,当时还惊动了睿王府的管事,谢姑娘若不相信,可以找管事一问。叫许顺那个。”
赵晏清把这事说出来后,整个人似都放松不少,坐姿也没有那僵硬了。其实他说不说,可能舅甥俩都已经对他那日行迹怀疑什么,经过白日宫里事,所有事情仿佛也在指向他。
他已经是嫌疑最大那个,也隐隐觉得不对。
好像自己被人针对了。
反正事情不能再坏,怀疑就怀疑了,这些有异样的事情还是得说。起码,他要去努力一把,不是他该背的怀疑,他不背。
谢初芙听过后就沉默着,打量他的目光闪动,在判断他这话是真是假。
很快,她站起身来,绕过屏风走到妆台抓起刚才放起来的那沓纸,又顺便把笔墨一起捧着出来。
赵晏清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默默帮着把铜盆挪到地上,看着她把木托盘上的笔架砚台放好,然后开始翻那沓纸,抽出密密麻麻写满字的那张。
在她把余下的纸搁在桌上的时候,他又看到了被画上大大一个叉的齐王二字。
谢初芙察觉到他的视线,手一抬,把沾了墨的笔在那个叉上一阵涂,把齐王二字涂得只剩下一团黑墨。
她见他还盯着看,说道:“没别的意思,怕你看见了多想。”
赵晏清:“......”你涂掉我就不多想了吗?
她已经低下头,在写着字的纸空白处小心翼翼添加了一行小字。
然后抬头说道:“这样可以解释你出现在灵堂的原因,但你也没有抓到那个黑影,我姑且先猜测是有人故意引你出来,甚至引你到灵堂。但他的动机是什么?”
赵晏清听着一怔,谢初芙把纸上的墨吹干,也没有给他看的意思,自己低头盯着继续研究。
这张纸上写的正是她和陆大老爷先前理出来的一些线索和疑点。
这上面写了两点,一点是他们三人中毒的猜测,还有是齐王到灵堂,是因为心虚来刺探军情的怀疑。也正是这一条,让他们怀疑到齐王是杀睿王的凶手。
但现在齐王来找她说那晚上有黑影惊动了他,然后他到了灵堂。
这样的事情,让她只能想到是有人故意引齐王到灵堂,那么动机就只能是......让他们把睿王的死怀疑到齐王身上。
谢初芙猛地又抬头看赵晏清,看到他面上还露着困惑的神色。
应该是在困惑为什么那人要引他到灵堂吧,看样子他是真不知道暗查睿王死因的事?谢初芙心头放松一下,又重新整理思路。
如果有人引齐王到灵堂成立的话,那有人引他们去怀疑齐王的猜测也就成立,在这两条成立的情况,齐王确实不可能要杀她。
把齐王从嫌疑人里去掉,那就只剩下皇后和太子,也符合已有证据的指向。
谢初芙想得眉头拧在了一起。她想得入神,如果现在抬头,就会发现赵晏清面上困惑的神色已变作震惊,她觉得非常好看的双手已紧紧攥成拳。
赵晏清突然站了起来,谢初芙被他惊动,奇怪抬头看他。
屋里烛光已不足于照亮他的面庞,有一半侧脸隐在昏色中,谢初芙就看不太真切他的神色。
“谢姑娘,近来你不要进宫了。”赵晏清一手负在身后,手背上青筋暴起。
“近来我应该是不会进宫的。”谢初芙想到自己的猜测,轻轻回了句。
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赵晏清此时思绪还有些凌乱,那些一闪而过的猜测让他心惊,他低头去看她。她白净的脸庞在烛光下莹然生辉。
他说:“我会帮你找出凶手的。”
嗯?谢初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却走到她跟前,一手轻轻放在她肩头上,十分郑重地说:“不管是谁,我一定会帮你找出凶手。”
谢初芙:“......”她有些替齐王的智商堪忧了,他现在还是被怀疑的对象,何来的勇气说要给自己找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