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光闪烁的钢叉铁刺之间,又有数以千计的铁管子探了出來,隔着短短五十步距离,稳稳地指向扑上前的各路浙勇。
“吱,,。”一声凄厉的铜哨子,忽然穿透了号角声,战鼓声和海螺声的三重奏,如同彤云后射出來的第一道阳光。
“呯。”一千二百支铁管子,同时喷出白亮亮的弹丸,如暴风雨般,扫在浙军前排将士的身体上,整个浙军的队伍推进度,骤然停顿,随即,无数道血箭腾空而起,将眼前的世界染得一片通红。
是火铳,大批的火铳,被火药推动的铅弹,在五十步远的距离上,无视一切铠甲的阻挡,凡是被集中者,要么当场气绝,断胳膊断腿,倒在地上大声惨嚎。
所有鼓声的号角声,仿佛被卡住了嗓子般,也突然停顿了下來,整个战场,忽然变得极其肃静,除了伤者的惨嚎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杂音,而在伤者的惨叫声中,來自扬州城内的火铳手们迅将枪管收了回去,笔直向上,然后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小的纸管,将涂了红色的一端用牙咬破,将里边的火药从铳口倒了进去,然后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从纸管底部挤出一颗弹丸,迅填儒铳口。
双方的距离如此之近,浙军的前排士卒,几乎能看见火铳手们的每一个动作,然而,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却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前进还是后退,彼此挤压着乱做一团。
火铳,大批的火铳,至少有一千支,方家军中,什么时候有了火铳,有火铳的,肯定不是方家军,而是朱屠户麾下的淮贼,对付方家军,毛葫芦兵心中有绝对的自信,对上朱屠户麾下的淮贼,毛葫芦兵绝对不愿意白白送死。
然而,董抟霄却不准许任何人后退,亲手抢过鼓槌,再度将催命鼓敲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闻鼓则进,这是军令,违令者死,跟在军阵最后一排的督战队,立刻向前扑了过去,以自己人的鲜血鼓舞士气,数十颗血淋淋的脑袋当场被砍了下來,其中不乏士绅子弟,所有队伍在钢刀和弩箭的逼迫下,再度振作士气向前扑去,嘴里出的声音如鬼哭狼嚎。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又一波箭雨,笼罩了方家军和淮安军组成的刺猬阵。
“呯呯呯呯呯呯”枪声宛若爆豆,躲在刺猬阵中央的火铳手们,射出第二轮子弹,然后低下头,迅装填火药,压紧弹丸,动作娴熟无比。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响个不停,宛若催命的鬼嚎,董抟霄亲自带领嫡系部队冲上來了,手中的钢刀倒映出蓝色的日光。
“呜呜呜呜哇哇呜呜呜哇哇哇”怪异的海螺声连绵不断,在八个巨大的刺猬阵之后,冲上前两千多名身穿黑色皮甲的古铜脸壮汉,人手一杆鱼叉,精赤的双脚踩过血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印记。
“鲨鱼兵。”董抟霄的眼睛,猛地眯缝了起來,寒光如电。
方谷子真的疯了,不知道他收了朱屠户什么好处,居然把起家老底子鲨鱼兵给派了出來,这支队伍人数虽然不多,却是威名在外,当年官军几次出海征剿,最后都折在了这群以鲨鱼和鲸鱼皮做铠甲的恶贼之手。
然而,董家军却也藏着同样的定海神针,來而不往非礼也,他快抄起角旗,出最后的命令,“亲兵营,出击。”。
“轰。”如愤怒的蚁群般,从令旗下,涌出两千全身披双层铠甲的彪形大汉,每个人背后的认旗上,都写着一个清晰的“董”字。
他们是董抟霄重金培养的亲兵营,俗称家丁营,每个人平素都拿四倍的军饷,从兵器、铠甲到吃穿用度,无不高人一等,甚至他们的姓氏,也与普通士兵完全不同,每个人都早已改成了“董”,仿佛自己真的是董抟霄的同族子弟,他们生命早已就卖给董家,临阵时除了努力向前之外,沒有其他任何选择。
“将老夫的帅旗竖在此处,不死不退。”望着亲兵营蜂涌而上的背影,董抟霄深吸一口气,缓缓从腰间抽出宝刀,杀手锏已经派了上去,剩下的事情,就只能交给老天,董某人奉命來此,今日当以死报答君恩。
“青田先生,你看。”就在距离董抟霄的帅旗二百多步远处,方国珍迅侧过头,朝身边的一个文士询问。
“不急。”被唤作青田先生的刘伯温笑了笑,镇定自若。
二人早就相识多年了,早在方国珍第一次受招安时,身为地方官吏的刘伯温,就曾经建议上司将此人诛杀,但他的建议却根本沒人采纳,最后反倒因为方国珍上下打点,让他丢了饭碗。
不过旧怨归旧怨,二人现在,却成了亲密搭档,从收钱放水,到联手灭董,几天來,淮安军和方家军之间的合作,全是刘伯温在穿针引线,无形中,方国珍也将他当成了淮安第四军军的化身,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第四军指挥使吴永淳的想法。
双方的精锐,已经在阵前绞杀在一起,你來我往,各不相让,淮安军火铳手,不断从刺猬阵后探出铳管,给浙军造成巨大伤亡,而浙军的弓箭手,则把报复全都倾泻在方家军头上,令他们尸横满地。
每一刻,都有大量的士卒死去,不分敌我,如此大的损耗,令方国珍无法不感觉肉疼,咬了咬牙,冒出被友军鄙视的风险,再度向刘伯温询问,“吴将军,吴将军那边什么时候能成,青田先生,不过是五十门炮,你总不能让我把麾下弟兄全搭进去。”
“快了。”刘伯温依旧镇定自若,从腰间掏出根单筒望远镜,四下看了看,然后笑呵呵地递给方国珍,“若是连董某人的三板斧你都顶不住,将來拿什么去雄霸四海,,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真的用不了太久了,最多半刻钟后,形势自然分明。”
说罢,也懒得多做任何解释,老神在在地将袖子朝身后一背,闭上眼睛开始假寐,对近在咫尺的喊杀声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