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白光出现,在空中偏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笔直笼罩了罗城门上的昏黄光线。
只是这一次和前次不同,在白光刚刚照过去的刹那,罗城门上那扇小小的木窗就突然砰地倒飞出去。
随后轰然一声巨响,面朝阵法的整面墙壁整个炸开。
狂风逆卷,碎石乱溅。
突然迸发的气流冲起白兰的长发,让她的一头银发在风中乱舞,碎石子到处乱窜,让她不得不半眯起眼睛。
在那面破损的墙壁后,刚刚还十分清楚的烛光陡然熄灭。
阵法的白光却愈加强烈,照得罗城门上的半拉墙壁落下深深的阴影,内部□□出的木质阶梯包括顶层的那个人影彻底暴露在白光中。
这一暴露,让刚刚还眯起的紫色眼睛情不自禁睁大。
白兰一手挽住乱飞乱舞遮挡视线的碎发,抬头和城门上的那双暗金色眸子对视:“琉——”
话还没说完,那道熟悉的人影倏然消失。
再度出现时,已站在了城门脚下。
美艳的女子弯起狰狞的笑容,眼中的金光比刚才更加耀眼,两道鲜红的痕迹也慢慢从耳朵的位置向下巴延伸。
“就是现在!”
飞沙走石中,不知是谁厉声喝道,同时地面上阵法忽然颤抖起来,那些组成阵法的黑色毛笔痕迹流水般流动起来,那些符咒就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树叶,从原本的位置上移开。
白光熄灭,取而代之的却是两条铁索唰地从地里射出。在嗖嗖的轻响中,眨眼间便将那名女子捆得结结实实。
头发已全白的女子嗤笑一声,身形暴涨,挤得那两道束缚住它的铁链嘎嘎直响。
琉江的肩膀开始变宽,身形拉长,连身上那套红底金叶的和服似乎也在产生变化,漆黑的鬼面铠甲从她的肩头一点一点向胸前覆盖。
极短的时间内,曾经在人鱼村中漫不经心享用人鱼的美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威风凛凛,长相俊美的男性妖怪。
“……”白兰迅速敛下惊愕的神情,打量着这位女装大佬。
她能理解琉江男扮女装,但是不太能理解他男扮女装是为了……勾引人类男子?
话说,都是妖怪,都是欺骗人类,酒吞童子是变身成俊秀少年勾引女人,怎么到琉江这儿就反过来了?
难道这是他的特殊癖好?
她还以为雄性生物天性逞凶好斗,好战上方,不肯轻易雌伏他人的呢。
白兰在这儿闲着无聊想东想西,但她的沉默显然让别人误会了。
陌生的男性妖怪低笑一声,嗓音低沉嚣张:“万万没想到吧,白兰,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在场的另外三个人似乎没想到两人认识,诧异地朝银发女子投来一瞥。
结果,银发的美人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瞄了一眼妖怪,那目光中不知怎么地透着一点嫌弃,一点无语:“是啊万万没想到你这么会玩。”
妖怪再次误会了,直接把她的无语当成震惊到失语,另外的那点嫌弃直接无视掉。他哈哈大笑起来,扬起下颌,让那双黑底暗金的狭长瞳孔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你们人类都是这么容易被表表象迷惑,无论是那些男人,还是你们。你也一样,白兰。”
白兰面无表情,侧头冲呆呆握着髭切一动不动的渡边纲一摆头:“你还不动手吗?”之前怎么没发现琉江这么呆的,不仅呆还喜欢自说自话。
“哦?哦!”听得入神的武将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摆好架势,正好脸色,一脸凶狠地看向被捆得结识的妖怪,“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我刀下从不斩无名之辈,报上的你的名字!”
“哈哈哈哈很好!”琉江再度大笑,“吾名茨木童子!人类,你倒有趣,报上名来。”
“我名渡边纲!乃是嵯峨源氏子孙,今次便要将你斩于这把髭切之下。”说完,便双手高举太刀,冲了上去。
白兰一脸牙疼地捂着额头长叹,再看另外两名阴阳师,虽然他们正举着手命令锁链束缚住茨木而动弹不得,但显然不妨碍他们露出和她相同的表情。
记得晴明曾经说过,名字便是最短的咒。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被阴阳师掌握了其真名,就会很轻易地被后者掌控,这件事不光阴阳师们心里清楚,常年和阴阳师作战的妖怪们也清楚,无论开不开战,双方都会把自己的真名捂得牢牢的。
像今天这种情况,是决计不会出现在传统阴阳师和妖怪的斗争中的。换句话说,像茨木和渡边纲这样打架前互爆真名的家伙,在阴阳师看来就是两个傻子。
然,茨木童子或许智商不太高,实力却是实打实的。
就在渡边纲举刀向他砍去时,似乎被两根手腕粗的铁链锁得动弹不得的他,突然抬起了手臂。
也就在他抬起手臂的刹那,其中一根铁链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巨大噪音,就好像一根铁棒被人强行扭成了麻花似的,原本锁得毫无空隙的铁索被迫拉长变形。
眼见着渡边纲就要把自己的脑袋往茨木张开的爪子里送去,一道蓝紫色的光芒突然从旁边射出,化为一道柔和却无法忽视的光芒缠绕在茨木手腕上。
这个变故让茨木愣了一下,也让渡边纲怔了一瞬。
不过后者反应要更快一点——毕竟牵扯到他自己的生命安全——立刻半空中转动手腕,强行改变太刀刀刃劈斩的方向,转劈为砍,用力横切。
扑哧一声,鲜血飞溅。
一只裹着黑色战袍的手臂滚落在地上。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虽说准备万全,可谁也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就斩下了这只明显是大妖妖怪的一只手臂。
茨木童子被剧痛震醒,顿时大怒,不顾一边袖子鲜血淋漓,直接抬起另一只手臂用力一撕——
咔嚓两声。
两道铁索哗地落在地上。
此时茨木的双眼已如正阳般耀眼,俊美的面孔上满是狰狞杀意,肉眼可见的漆黑妖气从他脚下蒸腾而起,剩下的那条手臂也聚集起黑紫色的光芒。
“去死!”
暴怒的大妖一声低喝,将那黑光径直按向渡边纲躲闪不及的身体。
眼见光芒将将接触到渡边纲的胸前的盔甲,另一声清朗的念咒声响起:
“六甲反张,不避祸殃,急急如律令。”
当的一声,仿佛铁锤重击在石钟上,茨木童子的利爪被一道白光挡住。那白光如一道薄膜,反张下来,将武将牢牢护卫其中,一张五芒星的痕迹淡淡出现在渡边纲脚下。
“你以为这样就能挡得住我吗!”茨木一击不中,不退反进,浑身实体化的妖气再度暴涨,连一头白色长发都被那股冲天的妖气吹得狂飞乱舞,身上的战袍更是猎猎作响。
白兰正考虑着要不要插一手,比如说扔个火焰上去什么的,就见西边天空远远飘来一团红云。
明明是漆黑无光无星无月的黑夜,那团红雾却隐隐发光,因此显得异常显眼。初看时尚在天际,待眨了眨眼,便转瞬越过罗城门顶端,如有实质般坠落。
红云瞬间将躲闪不及的茨木童子吞噬,随后彭地一声散开,一股异常眼熟的红雾弥漫开来。
安倍晴明眼神一利,手上的捏印换了一个,左手抬起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复杂的图案,随后食指一抬,轻轻一弹:“退!”
伴随着他这声低喝,刚刚膨胀开的红雾又迅速坍缩回去,最后化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从空中掉落在地面上。
那葫芦白兰遥遥见了只有巴掌大小,通体血红,只在底端有一张满嘴尖牙大笑的嘴巴,落在地上时还晃了晃。
看上去有点可爱,只是那块承接了这个葫芦的地面却立刻变得漆黑,并且迅速坍塌下去,仿佛一滴热油滴落在奶油上,迅速融化,而且那融化的凹陷还在不断扩大。
索性叶王及时走上去,手中飞出几张符咒贴在不断扩大凹陷的四角,顿时暂停了地面继续融化的情况。
直到这时,一直萦绕在身边呼啸不已的狂风才逐渐平息下去,只留下满地碎石砂砾和对面破了个大洞的罗城门,哦,对了,还有凹陷坑洞中央的那只断手。
回想一下刚才那眼熟的红雾,白兰看了看面色冰冷低头审视那凹坑的叶王,又看了看扶起渡边纲的安倍晴明,竖起食指顶住下巴喃喃道:“刚才那是酒吞吧?”
安倍晴明检查了一番渡边纲,确定这人除了受了点惊吓外完全没问题,没有沾染上邪气啥的,这才放下心。这时候听见白兰类似于自言自语地询问,他也觉得有些头疼,抬眼眺望了一下大江山的方位——正是平安京的西北面,心里有了点数。
说不定之前酒吞童子无辜出现在平安京,就是听说了茨木童子会在这里出没,故此来招揽手下的。
这么一来,先前他逃走的样子也只是个幌子,说不定这些日子就潜伏在平安京周边,时刻等着机会把茨木童子带走。
以大江山目前的势力来看,暂时还不会影响到平安京,但任由酒吞童子这样壮大队伍下去,就不好说了。
这些念头在晴明心中转了一圈,便放在一边,谁也没说。
叶王倒是用灵视得知了,不过他一直都觉得晴明师兄永远说的对,做的都正确。不要说未来大江山会威胁到平安京了,晴明就是说酒吞童子会当上天皇叶王都信。
现在,这个孩子正望着那只断臂垂眸深思——
最近麻仓家在准备镇压出云黄泉入口的事,要镇压黄泉入口,必须找到天底下至阴至邪之物。
而大妖怪的肢体稍微锤炼一下,便是最好的素材。
叶王捉摸着,如果他能拎着这只断臂回去,家里那些老不死的能稍微,稍微停止一下对自己的谩骂和不爽吧?
毕竟他可是救麻仓家于水火中啊,也间接表明他有把家族放在心上。
还是白兰说的好,打一棍棒给一糖。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宜与和那些老不死正面对上,那么稍微忍耐一下好了,提前给他们发糖,等有了足够的力量再一起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