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站在一棵树下,面目寻常,气息也是如此。
天光被树叶割开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没有增添半分神秘的感觉,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年轻人穿着无恩门的宗服,腰间系着一根剑,未能人剑合一,境界必然不高。
萧皇帝带着白真人潜入天寿山,井九则是直接闯了进来,再加上陵墓被破、皇气流泄,封山大阵必然生出感知。
想来无恩门的长老与弟子们应该都会陆续醒来,离开闭关的洞府。
只是不知为何,这名境界低微的年轻弟子竟是第一个来到了这里。
“封山百年,依然看不到一线天光,真是令人怜悯。”
萧皇帝看着这名年轻的无恩门弟子感慨说道:“不得不说天道果然至公,你们坚称天地无恩,那么也休怪天地无情。”
当年裴白发被西海剑神杀死,无恩门没有通天大物,故而封山。
百余年时间过去,无恩门的封山依然没有结束,这只能说明他们还没有迎来一位通天境强者。
既然如此,萧皇帝自然不会有任何担心,信步走下石阶,向着山外走去,看也没看树下的那名年轻弟子一眼。
“我们确实封山百年,但那不代表就可以任人羞辱。”
那名年轻的无恩门弟子解下腰间系着的剑,看着他声音微颤说道。
他解剑的动作有些笨拙,非常不熟练,很明显没有什么与人战斗的经验。
萧皇帝停下脚步,望向树下那名年轻人,笑着说道:“小家伙,难道你准备拿着这把剑把我捅死?”
以手执剑,无论能挽出多少剑花,能使出多少招式,那都是凡人的范畴。
那名无恩门弟子有些紧张。
一百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很普通的豫郡少年,被一个仙师发现天资颇佳,带来了天寿山。
谁能想到,他刚进山门领了一套衣裳和一把剑还有一本入门剑经,宗门便接连发生了很多大事。
掌门忽然出关,然后师父不知道怎么就死了,接着……掌门也死了,再接着便是封山。
师父在山门里的地位很高,但说实话,性情真的不好,所以他对师父的死没有太多的难过,更多的是茫然。
更令他茫然的是,宗门封山之后,长老与那些师兄们都去了各自的洞府静修,却没有人理会他。
那时候他才隐约察觉到,师父的死亡可能并不怎么光彩。
其实在封山之前,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可以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留了下来。
没有自己的洞府,他便在大殿旁边的值房里住着,好在宗门里还有大量的地精、晶石之类的事物,不用担心会被饿死,也不用担心修行……真正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怎么修行。
他只有一套衣裳、一把剑还有一本入门剑经。
于是他就拿着那把剑,对着那本入门剑经练了一百多年。
至于那套衣裳,则是早就被他洗干净后,很仔细地收藏了起来。
直到今天,他被陵墓里的动静惊醒,知道来了敌人,才重新穿好那套衣裳,系好那把剑走到了正殿前。
他见过同门驭剑飞行的英资,知道自己的境界很低微,想来也知道,入门剑经就算再练上一千年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只是这时候师长与同门们都还没有醒来,只有他一个人,他只好站了出来。
萧皇帝说完那句话后,继续向着山外走去。
他这时候可以飞,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走,可能是想看看那个年轻的无恩门弟子究竟敢不敢拔剑?
那名无恩门弟子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握着剑便向萧皇帝冲了过去。
萧皇帝的余光里看到了一幕很奇怪的画面,眼瞳不由微缩。
那名无恩门弟子明明已经动了,却仿佛还站在原地。
动的只是他的身影。
或者说,那名无恩门弟子身法太快,竟在树荫里带出了一道残影!
噗哧一声轻响。
那把剑刺进了萧皇帝的腹部侧面,然后从另外那边透了出来。
鲜血从剑尖缓慢地滴落,微微染红那件明黄色的皇袍。
萧皇帝微微蹙眉,不知道是痛还是在想什么。
“你是谁啊?”
他看着那名年轻的无恩门弟子,带着不可思议的情绪问道。
“我……我不知道。”
那名无恩门弟子的神情很是慌乱,似乎比萧皇帝更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只是施展出了入门剑经里的第一式,怎么就捅进了这个人的身体了呢?
不知道是觉得太匪夷所思,还是觉得眼前的画面是假的,他下意识里抽出了那把剑。
萧皇帝缓缓坐到地上,看着身上的剑伤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垂下了头。
阴风从正殿里吹了出来,落在那名无恩门弟子的身上。
只听得哗哗声响,他的衣服骤然裂开,变成无数道布带,就这样垂落着。
过了一百多年,这件衣服哪怕再仔细地放着,也已然腐坏。
与之相反,他手里的剑磨了一百多年,已经变细了很多,却是无比锋利。
再锋利的剑,也不可能杀死像萧皇帝这样的人,杀死他的是这名无恩门弟子的剑意。
一百多年里,这名无恩门弟子翻来覆去地练那本入门剑经,要说到剑意之简之纯,就连井九都不如他。
时光的力量在不同的方向都证明着自己的伟大。
那名无恩门弟子提着剑,看着坐在地上的萧皇帝,感觉很是茫然,心想这个人究竟是谁呢?难道是陵墓里那些前朝皇帝里的一位,被阴秽之气蕴养万年,结果产生了尸变?不然动作怎么会如此僵硬,如此之慢?
阴风带动他肩上的一条布带,轻轻地触到了萧皇帝的身体。
哗的一声。
萧皇帝随之而散,明黄色的龙袍碎成无数布片,落入满山黄叶之中,被秋风一卷,便再分不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