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块石头,李公子忽然觉得心悸更盛,甚至有些疼痛起来,脸色骤然苍白。
管家看着他情形,赶紧上前扶着,询问要不要歇息,然后去寻个大夫。
李公子有些粗暴地把古琴从管家手里抢了过来,然后让他不要跟着进去。
……
……
三千庵的师太们对李公子很熟悉,因为他经常捐些东西,而且每年都会来弹一次琴,偶尔也会饮醉之后一人来此孤坐。
按道理来说,她们应该会很欢迎他的到来,但今日情形有些特殊,只能面带难色地把他拦在了小桥前。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冷而毫无情绪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让他进来吧。”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李公子的身体便僵住了。
恍若隔世。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世。
李公子有些虚脱,双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面。
他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或者说能说些什么。
他用擅抖的手指解开琴囊,取出古琴搁在膝上,又用颤抖的手指调整个琴弦的位置,务求要奏出今生最满意的琴曲。
“不要着急。”那道女子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李公子沉默了会儿,缓缓呼吸数次,终于冷静下来,手指落在弦上开始拨动琴弦,琴声渐起。
脚步声轻响。
连三月从桥那边走了过来。
李公子不敢抬头,只能看到裙裾一角,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再次颤抖起来,曲不成调。
“慢慢来。”连三月说道。
李公子深深地呼吸了数次,终于敢抬起头来,直视连三月的脸与眼睛,渐渐冷静。
连三月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欣赏的神情,说道:“仙人殊途,说的是寿元的关系,我当年没想明白,总以为你会比我先死很久,那便无甚趣味,早知是如此,当年我就应该留在大原城听你几年琴也是好的。”
李公子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因为他是聪明人,听懂了仙女的意思。
井九在桥那边静静听着连三月的话,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嫉妒,什么都没有。
李公子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睛,平静地开始弹琴。
琴声淙淙如流水。
还是那首良宵引。
……
……
良宵渐至,夜色深沉。
连三月望向井九问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井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连三月接着说道:“我喜欢很多事物,很多人,在世人看来,这是不是水性杨花?”
“只要你活着,做什么都行。”井九说道:“我可以给你找几万个男人或者女人。”
连三月挑眉,说道:“想死啊你?”
井九嗯了一声。
“真是孩子气,明明是世间最怕死的人,偏要说这样的话。”
连三月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当初我去白城玩,你气的要死要活,每天都去找南忘要酒喝才能睡着,但酒醒后,你连她都避之不及,哪里还会想到死字?”
井九说道:“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他太喜欢打架,而你又打不过雪……女王,比较担心。”
连三月微笑说道:“当年的你太孤独,才会养成这种怪异的性子,但这一世不是很好?你有那么多徒弟,我也就放心了。”
话语里有情意,琴声里也有情意,她转身望向桥那边,看着依然在弹琴、手指染血而不自知的李公子,说道:“你不要吃醋,要知道你对我是特别的,原因说来俗气……因为你比我强,而且曾经是我的求不得。”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当年与你分开,是觉得这样下去你会无法飞升,我不想这样。”
连三月静静看着他说道:“飞升有什么好处?”
井九说道:“只有一直活着,才不会分离。”
分开,就是为了不分离。
“如果早知道我飞升会激得你冒险提前,我会等你。”
对井九来说,这是他最动人的情话。
我会等你。
“嗯。”
连三月牵起他的手,轻轻靠在他的怀里,说道:“这次不用等我了,我在来世等你。”
然后,她变成了无数道金光,渐渐散去。
散到天空里,那便是晨光。
太阳照常升起。
琴声呜咽。
李公子痛哭失声,一夜白头。
青儿泪流满面,一夜便懂了人的苦处。
白城迎来了一场地震。
一道雪亮的刀光直入雪原深处。
不知何时回。
不知是否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