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一章 欲擒故纵,亲厚第一
居于深宫不知世事,这八个字自然不能用在朱瞻基身上。还是皇太孙的时候,除了在宫中听讲官授课之外,他便常常出皇宫去操练府军前卫,后来也没少在宫外逛过。哪怕登基成了天子,他偶尔也会溜出宫去那么一两回,微服前往大臣府邸更是常有的事。除了杨士奇这等严肃的会郑重其事地劝谏,诸如张辅朱勇这般勋贵虽不会说败兴话,可婉转劝两句总是难免。所以,这次北巡仍是他力排众议的结果。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开平。第二次北征的时候,他就曾经跟着祖父朱棣从这儿出发,后来还差点遇险。尽管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但如今在前后锦衣卫的簇拥下走在这开平的街头,他仍然能感觉到当年的那种氛围。只不过,那会儿祖父朱棣带的是三十万大军,他身边却只有步骑六万五千余,却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就连军官也都是在边疆操练过的。
这会儿,尽管朱瞻基只是寻常军官的打扮,前后锦衣卫也都是扮作了小卒,但这等气派自然而然让寻常小兵以为是哪家勋贵,因而全都是知机地让开了中间的路途。然而,他倒是兴致勃勃,王瑾头上的冷汗就不曾断过。要知道,如今的开平并不单单是一座前沿的堡垒,还有众多来自中原的商人,以及来自鞑靼前来互市的蒙古人。虽则是因为皇帝大军北巡,这儿已经全部戒严了起来,可天知道那些蒙古人会不会留下什么探子亦或是刺客。
“王瑾。”
“皇……公子。”王瑾硬生生扭转了话头,随即苦着脸说,“您千万体谅体谅小的,要是给杨学士还有英国公知道了,小的非得被埋怨死不可!小的斗胆劝一句,京师那么大地方,您想逛哪儿都成,这城里就算了吧,万一哪儿飞出一支冷箭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嗖地一声破空响,一时间浑身僵硬。可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前头传来了一声震天喝彩,见周遭动静全无,这才反应过来那边应是演武场,不由得抬起袖子擦了擦脑袋。等抬起头来的时候,见饶有兴致的朱瞻基竟已经是撇下自己径直往前走,他只能急急忙忙追了上去。总算是快要到那最是热闹的演武场之前,斜里愣是杀出来一队人来,一看打头的,他那蹦到了嗓子眼的心立刻落回了胸腔。
“你这耳报神怎么又是这么快?”
这话自然只是开玩笑,可听着这话的张越却是笑了起来。要知道,为了做个先知先觉的人,这些年他最大的功夫全都花在了这儿,因而皇帝说什么他未必知道,皇帝到了哪儿他却必定有数。见朱瞻基还往演武场那边张望,他就干咳了一声说:“那边是几个千户百户带着麾下的兵马在比射箭,就是瞧个热闹,您要是真想看,随便挑几个人都行,自己下场也行,可那儿还是别去了吧,您瞧王……王瑾的脸都白了。”
朱瞻基回头瞧了一眼王瑾,见果然是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似的,顿时叹了一口气,知道这热闹是看不成了,只没好气地瞪了张越一眼。一行人又顺着拐角处往南走,自是少不了说几句闲话,朱瞻基说起如今开平的兵员情况和商铺商户,张越却在那儿低声解说各处的钱粮分派。到最后牛头不对马嘴,当皇帝的不知不觉停了步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后头的大臣。
“和我打马虎眼不是?这里的种种情形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许廓可是事无巨细全都报上来了,什么都没有隐瞒,偏生你却掩盖来掩盖去,仿佛生怕别人说你离了兵部还是太上皇似的……好了,别那副样子,这儿又没有外人,你还怕王瑾和房陵往外头去说?”
张越也就是装个惊诧而已,事实上,他和许廓共事的时间虽不长,对其人却了解深刻,自是知道此老事无巨细向上禀报,其实却是不想将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可是,他到了如今这个位子,已经是并不在乎功劳不功劳的问题,打了个哈哈便试图岔开话题,结果又遭了好一番数落。等又走了一段路,他盘算着如何引出那个话题,就听到朱瞻基打了个打喷嚏,脚底又是一滑。亏得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旁边王瑾又及时跑过来帮忙,三个人总算都站稳了。
“皇上别是感染了风寒?”
情急之下,王瑾根本是连称呼上头的遮掩都忘记了,直接一嗓子叫了出来。好在这会儿周遭正好没人,他的声音又不算大,总算是没人听见。而张越正愁没机会,一听这话就也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在这么两双眼睛注视下,朱瞻基正要开口说话,结果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最后接过房陵亲自递来的细纸一张张用了,偏是仍止不住,便是自己也有些嘀咕莫不是伤风了。不过,他终究不愿意难得一次出来就这么打道回去,因而不容置疑地拒绝了王瑾要求回去的提议,又逛了大半圈,方才说要上张越他们三个那儿坐坐。
“这……论理只有郭尚书和许尚书,去那边是不碍的,但今早刚巧有人过来,是我家妻妹的师叔,我想老人家一把年纪在草原上精研医术,为此甚至还不惜只身入藏,如今说是秋高马肥,其实却已经冷了,城里又正戒严,就把人留在了我那儿。毕竟是外人,您以后回京要怎么去我家里都行,如今……”
有道是兴致来了挡也挡不住,朱瞻基今天在城里逛了大半圈,虽对于四周的秩序井然很满意,可终究是无趣了些,因而张越愈是这么说,他愈是起了兴趣,于是便笑道:“你家妻妹的医术在京城的诰命夫人当中都是有名的,也不知道为多少人瞧过,虽说她从来都说不能药到病除,可终究有不少小手段,宁姑姑学的那几手按摩和药膳传给了女官,倒是让母亲很受用。既然是她的师叔,那就不是什么外人,难道你能收留的人还会对我不利?遇上就是有缘,母亲这些年病虽说大大好转,可偶尔也会发上几回,且看看他有没有好手段!”
这一句话便定下了基调。王瑾虽是有些踌躇,可毕竟张越那边还住着两位随扈的尚书,隔壁就是杨荣,整条巷子也都是京卫亲军,总比在这大街上闲逛来的安全,因而不但没有阻止,反倒是瞧见张越满脸苦色的时候,在旁边劝了两句。只有房陵和张越昔日毕竟交情不错,知道这位是脸上一套,心里一套,等皇帝他们先走两步,他挨近走过的时候便低声丢过去一句话。
“你打的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