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我假意说要歇息,将冬桃肉肉团都屏退左右。我捡了几样重要的东西塞进包袱里,头一回离宫出走,也不知要带些什么,只好将银钱首饰备好。
不过我颇为苦恼。
宫里的银钱在外头一兑换,行踪必定就暴露了。可我浑身上下能用的银钱都是官银。我苦恼之际,身后蓦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银钱都不必准备了。”
我一怔,随后惊喜地扭头。
“师……”刚说了个字,我就警惕地看向外头。窗纸上有两道人影,皆定定地站着,纹丝不动。君青琰道:“你放心,都控制住了。”
我松了口气,道:“白琬都跟你说了?”
君青琰颔首,又道:“银钱这些都不必准备了,你若要去赵国,有为师在。”他看着我,轻声道:“你因何与皇帝争吵?”
我心中咯噔了好几下。
皇兄罚我闭门思过的原因,我绝对不能和君青琰说。若君青琰晓得皇兄也知道玉人,尤其是近来皇兄屡屡修建道观,朝中亦有不少臣子上折子劝皇兄莫要沉迷问道,以君青琰的聪慧,定能猜出个一二来。
所以我不能告诉师父。
我道:“是……是我挨骂了,皇兄知道我从明玉山庄回宫时是骑马回来的,所以有点小生气。只是我都这个年纪了,皇兄还处处管着我,我心有不平,便与皇兄拌嘴了几句。其实我也知皇兄是为我好,但是挨骂了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便想着离宫出去走走。”
实际上我是想让君青琰早点离开大安,不能让他知道皇兄也在找玉人。其次是我不能让皇兄知道澄月郡主的友人就是君青琰,皇兄已经开始怀疑了,我必须早点弄走君青琰。
恰好那一日白琬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赵国的时候,我就有些心动,如今晓得我并非是先帝亲生的,我也想知我的亲生爹娘究竟在何处。
此番离开皇宫,我的主要目的是拖个一两年,玉人也快二十五了,等二十五一过,玉人都化玉了,君青琰找不到菀儿,皇兄长生不老的美梦破灭,我也能回来了。
有君青琰和白琬这样蛊术绝佳的人,从冬桃与一众宫人眼皮底下逃走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本想带着肉团走的,可君青琰说肉团留在宫里照应比较好。我也是此时才知肉团原是君青琰送来的人,难怪当初这么合眼缘,这几个月来肉团也的确帮了我不少。
君青琰还准备了一个与我身形差不多的姑娘。
我一看,无需他告诉我,我便知他想做什么,无非是要拖延时间。等白琬离开皇城时,我就悄无声息地混进去,而另外一个姑娘穿着我的衣裳便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一路留下马脚,分散皇兄的注意力。
到时候皇兄发现抓错姑娘了,那时的我估摸着已经在赵国了。
我在周遭晃荡个一两年,等玉人二十五一过,我就乖乖地回宫认罪。
有君青琰帮着,在外边留个一两年问题应该不大。
君青琰替我乔装打扮了一番,成功混入了白琬离开皇城的队伍中。头一回干这么偷鸡摸狗之事,心情略微有点紧张,所幸的是皇兄并没有发现青玉宫的明玉已经不见了,我成功离开了皇城。
赵国与大安相邻,路程倒也不算远,比去苍城要近得多。赵国就在大安的北边,车队一路向北,走得也快,不到十日,便已经临近赵国与大安的边界了。
我也褪去乔装,穿了一身寻常姑娘家的鹅黄衣裳,坐到了白琬的马车里。
白琬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说道:“去赵国瞅瞅吧。”
君青琰说:“还是得跟你分开,等大安皇帝反应过来,多多少少也能查到你身上去。就在此处别过吧。”君青琰这么一说也有道理,皇兄迟早能查到澄月郡主身上,的确早日分开为妙。
白琬说:“我还想着带你去看看我们赵国的皇城,虽然比你们大安小,但也十分恢宏壮阔。”说着,白琬看了看君青琰。君青琰拉过我的手,道:“皇城都建得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阿妩,我们就在这里和白姑娘辞别吧。”
白琬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是呀,皇城其实都差不多。来日方长,我们有缘再见吧。”
与白琬告辞后,我与君青琰上了另外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车辘辘,走得不快,还微微有些颠簸。
我褰帘望去,马车走的是山路,寒风萧瑟,树木枝桠光秃,看着有些冷。君青琰问我:“想你皇兄了?”
原来我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担忧没有逃过君青琰的双眼。
我此回离开皇宫,皇兄发现了一定会勃然大怒,也一定会担心我。我这次的任性之举也必然给京城的官兵添了不少麻烦。
我离开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笺。
里头劝诫皇兄放弃长生不老的念头。自古以来多少皇帝为求长生不老,到头来反而因此丧命,皇兄今年不过三十好几,倘若为了问道修炼丹药,到时候恐怕会成为大安历代以来最早丧命的皇帝。
我离宫出走还有个原因就是为了抗议皇兄这个念头。
他一日不放下,我就不回去了。
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而且……我又想到了君青琰,心里头难免有些烦。他吃了龇麟,万年不灭,从另外一个方面而言,跟长生不老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扶额,揉着眉穴。
唉,头疼呀。
我说:“皇兄恐怕此时此刻恼极了我。”我叹了声,道:“我打小就跟皇兄特别好,皇兄也格外宠我,现在我私自出走,皇兄一定会担心我,虽然我留了书信,但是……”
君青琰本就坐在我身边,我再次揉眉穴时,他握住了我的手指,另一手勾住我的腰肢,微微用力,我整个人便坐到他的双腿上,他替我揉着眉穴。
“上回你说你皇兄臀上有一颗黑痣,你……是怎么见到的?”
我一怔,随即直勾勾地看着他。
“师父,你……该不会连我皇兄的醋也要吃吧?”
君青琰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
我就知道师父嘴硬,我道:“是太医告诉我的。”眉穴上的手指又继续动起来。
我哭笑不得地道:“师父,你怎么谁的醋都要吃一吃呀?”之前还吃了周云易的醋,为此还把最后一块红烧狮子头给端走了。
君青琰咳了声。
我拉下他的手,微微靠近他,正经八百地道:“师父,我知道你不喜欢阿妩的皇兄,可他是我的兄长,是阿妩的亲人。师父看在阿妩的份上也去喜欢皇兄,好不好?”
我委实头疼。
君青琰不喜欢皇兄,皇兄也不待见君青琰,两个人还争夺同样的东西。
君青琰叹道:“好。”尽管声音里不是很心甘情愿,可我知道师父答应我了就一定会做到。我笑眯眯地亲了君青琰的脸颊一口,说道:“师父,也许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了,到时候皇兄也奈何不了我们了。”
君青琰的眸色闪了闪,神情颇不自在。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没有多说什么。
半月后,我与君青琰到达赵国的都城西京,比起大安京城的繁华,西京始终稍逊一筹,不过倒别有一番风土人情。
君青琰在西京的冬柳巷有一处两进的宅院,由几个家丁老仆打理,庭院里载了几株青竹,竹下有一方石桌,不难想象闲暇时在此处品书赏竹是件惬意之事。
宅院的几个老仆一见到我,皆是露出欣慰的神色。
我颇为不解。
君青琰咳了声,说道:“我的未婚妻,容妩。”
老仆激动地喊道:“夫……夫人。”
我笑道:“还未成亲呢,还是唤我容姑娘吧。”
几位老仆应了声“是”,整齐划一。这倒让我想起在宫中,我青玉宫里的宫人每次在皇兄过来了说些什么话,但凡我有违皇兄的意思去命令宫人时,他们都要看看皇兄的脸色方敢应声。如今君青琰这几位老仆回答得这么迅速,甚至连看也未看君青琰,着着实实是尊我为主了。
君青琰与我走进屋里,说:“他们世世代代都是侍候我的。”
我听了,笑道:“倒是忠心。”世世代代侍候,也就是说他们也知君青琰的秘密。我又道:“方才他们看我的神情有些古怪……”
君青琰道:“我曾在信中与他们提过你,如今终于见到你的人,难免一时高兴过头。”
他牵着我到一处软榻坐下,有老仆给我奉茶,是一杯淡茶,颜色澄碧,有几缕茶叶漂浮在茶中,衬着杯中的青竹纹案,也颇有意境。
我喝了口,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一水儿的红木家具,左手边有个博古架,上头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饶是我在大安见过这么多珍宝,这上面我竟大多数都叫不出名字来。
君青琰说道:“以前去过不少地方,看到有趣的都捎回来了。”
我搁下茶杯,指着一套七个掌心大小的小人儿,问道:“这是什么?”绿幽幽的,七个小人儿神态不一,摆出不一样的姿势,雕琢的模样带几分憨厚,一看就觉得福气满满的,有点像八仙过海的阵势。
一老仆取下来。
君青琰眼中有笑意,他道:“之前曾去过东瀛,这是东瀛的七福神,用孔雀石雕刻出来的。”
我道:“东瀛?”
君青琰轻描淡写地道:“是个弹丸小国,你若想去的话,准备一番也能启程。”
我并不曾在书中见过东瀛此国,可奇怪的却是听君青琰这么一提,我又犯病了,我总觉得我去过东瀛。满园樱花,穿着木屐的东瀛舞姬,妆容诡异,脸白如纸唇红如血,手握小扇,不盈一握的腰肢摇摆得极有异国风情。
仿佛还有稚嫩的童声响起——
“阿琰阿琰,我要七福神。”
“阿妩?”
我回过神。君青琰问:“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我摇摇头,说:“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摸了摸小人儿,示意老仆放回去。老仆含笑道:“夫人当初也是第一眼就看中了七福神……”
老仆的面色忽变,君青琰道:“好了,都出去吧,不用在这里侍候了。”
我咬咬唇,方才心中的欢喜登时落空。
老仆口中的“也”说的必定是菀儿。他们都是晓得君青琰的秘密,且世世代代服侍君青琰的。那么也就是说他们也见过菀儿的,菀儿也是在这里住过的。
这里的每一样事物,甚至连此刻我手中所捧的茶杯,兴许菀儿都碰过。
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我发现自己还是欠了点火候。我垂下眼,说道:“师父,我累了。”
君青琰说:“回房歇一歇吧,我已经让下人收拾好了厢房。”
穿过厅门,抄了一段小路,君青琰推开房门,待我在榻上坐着后,他道:“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做点小菜,醒来后也能吃了。”
我喊住他,问:“师父,这是以前你睡的厢房吗?”
他颔首。
我顿时有些别扭,君青琰和菀儿是夫妻,也就是说他们睡在一起,而我此刻所坐的地方菀儿也是睡过的。我腾地站起。
君青琰愣了下,问:“怎么了?”
我道:“我想睡客房。”
我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要睡客房。”
君青琰最后拗不过我,让下人去收拾客房了。他瞅着我,也不说话。一时间我竟觉得有些尴尬,索性垂下眼,一言不发地把玩着腕上的吉祥如意纹镯子。
人也奇怪,明明不想去想这么多的,可此时无论看到什么我都会想起君青琰提起菀儿时的表情,好比我腕上的手镯,他当初也说想给菀儿送一对来着。
“公子,容姑娘,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君青琰“嗯”了声。
我又别扭地站起,跟在君青琰后面。到了客房后,老仆说道:“容姑娘,被褥枕头全都是新的。”
君青琰道:“行了,你退下吧。”
老仆应了声。
待客房里只剩我与君青琰两人时,君青琰忽然握住我的手,他轻声说道:“我在西京郊外还有一处宅子,虽然有些偏僻,但环境清幽,是前些年才买的,我还没住进去过。此处在闹市中,是有些喧嚣了,明日我便着手让人搬过去。”
他察觉到我的心思了。
我抬起眼,咬咬唇,说道:“师父,阿妩是不是太任性了……”
君青琰笑了,嘴唇所弯的弧度很僵硬,可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如白琬所说的那般,吃了龇麟,连笑也不由自己了。他低下头,啄了我的唇一下。
他说:“有为师在,阿妩可以任性。”
他摸摸我的头:“累了就歇着,我去灶房里给你小菜。”
我拉住他的手,双颊发烫。
“师……师父。”
“嗯?”
“你陪阿妩一起歇着,好不好?”
君青琰和衣躺下,有他在身边,我的心变得安宁。我很快便睡着了。睡梦中,许多破碎的梦境一晃而过,梦中记得格外清晰,可一醒来却丝毫也记不起。
宅邸里的老仆找人牙子买了两个手脚伶俐的新丫环核桃与碧桃,侍候我的起居。
花了数日,君青琰也如他所说那般,将宅邸里的东西都搬到郊外的那一处新宅院里了。一晃眼,我便在赵国住了大半月。
我让核桃出去打听大安的事情。
核桃打听完后,回来禀报道:“听闻大安的明玉公主不见了,大安的皇帝派了好多人去寻找,连御林军都出动了。”
这……委实出乎我意料。
皇兄竟连御林军也出动了!皇兄派御林军来寻人,定然少不了被谏官上折子,说皇兄滥用私权。我顿时惴惴不安,心里愧疚极了。
可事已至此,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核桃问:“姑娘,外头的寒梅开了,煞是好看。姑娘想去看看吗?有什么不高兴的,兴许赏完寒梅心情便好了。”
碧桃附和道:“奴婢这就去准备几样吃食。”
这两个丫环倒是将我的脾性摸得七七八八,估摸君青琰没少吩咐她们俩。君青琰今日外出了,前些天我在西京春元巷的巷尾吃到了一碗劲道特别足的面,料也特别足,颇有我大安的西北风味。我吃了后便有些恋恋不舍,又吃多了半碗,接连几天都让君青琰陪我一起去吃面。
君青琰见状便想着法子去磨那位面铺的老板,问他愿不愿来宅邸里当差,每日煮个面就成了。结果老板说这是祖传的面铺,不能关。后来君青琰又想了个法子,为表诚意,效仿诸葛孔明三顾茅……面铺,磨着老板传授他祖传擀面手艺。估摸着君青琰活得久,所以银子多,耐心也足,磨了四五日,面铺老板受不住,松口了。
于是这几日一大早君青琰陪我用过早饭后,便去跟面铺老板学艺。
我和君青琰说我只是心血来潮想吃个面,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君青琰说还是自己学会了比较好,毕竟不会一直留在西京,等哪天离开了我想吃的时候,他马上就能给我做。
我悄悄地去看过君青琰学艺。
我委实难以想象君青琰套着布衣,站在炉灶前嘿咻嘿咻地擀面的场景。不过待我亲眼瞧过后,倒是觉得这世间果真是看脸的,明明套着那么丑的布衣,可在君青琰身上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尤其是他认真擀面的时候,专注的眼神让我双眼都发直了。
核桃抱来狐裘,给我披上。
她扶着我往外走去。
宅邸里并没有栽种梅树,核桃说的寒梅在宅邸外面的小山坡上。君青琰说梅树栽种的年头有些远,他也不大记得是谁栽的,他看中这座宅邸时梅树已经布满整个小山坡,也正因为这满山的梅树,才让周遭的几座宅邸多年来无人问津。
理由有两个,一是偏僻,二是太贵。
经我与君青琰的多日相处,我发现师父不缺钱,也如他说的那般,我在宫里过什么日子,他便能给我一样甚至是更好的日子。
几座宅邸都被君青琰买了,接连的院墙被打通,还挖了十里荷塘,比起我在大安的明玉山庄,丝毫不逊色。
“姑娘,前几日刚下了雪,地滑。”核桃提醒道。
家丁牵来马车,核桃扶我上车。碧桃也备好酒食,放在竹篓里,与核桃一道跟着马车前行。不过片刻,山坡已到。
我站在山坡下,仰望着满山的红梅,景致颇为壮观,衬着还未化的白雪,白中透红的,雅致得很。
我揣着手炉,徐步上山。
核桃怕我摔倒紧紧地扶着我,我道:“寒梅怒放,摘几枝回去放在花瓶里吧,在屋里赏赏也不错。”
碧桃应了声。
我又道:“回去后让府里的下人折多点回去,还能做梅花饼。”我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了一句:“我这样是不是太能吃了……”
碧桃笑道:“姑娘,能吃是福,且……”
话音戛然而止。
我扭头一看,碧桃像是被人定住了那般,嘴巴微张。我再扭头看核桃,核桃也是纹丝不动。有了先前的经验,我岂会不知她们两人中了蛊,就像是君青琰常常控制住青玉宫的宫人那样。
我琢磨着,莫非是师父想给我个小惊喜?
我环望周遭。
有一抹人影从梅林中走出,脸圆鼻宽,穿着奇怪的袍服,我敢拿我一年不吃肉食来打赌,这人绝对不是师父易容的,师父的品味可没这么糟糕。
而且……
我怎么觉得我见过这人?
我想了想,可是想不出来。我知道我这记性又开始变得不好了,唯有作罢。我摸了摸袖袋,青虫蛊握在手中,正准备放出时,梅林中陆陆续续现出若干道人影。
我粗粗一算,起码不下三十个。
而我只有傻了的情况下才可能把三十个青虫蛊放进袖袋里,且我也知以我的脚力,不可能跑得了。我咳了声:“诸位也是来赏梅的吧?”
带头的人冷冷看我一眼,不说话。
我哈哈一笑:“真巧,我也是来赏梅的。”
一道银光闪现,没入我的体内。
带头的人说道:“把她带走!”话音落时,已然有一人抓住我的双臂,迅速扛起,然后跃上马匹。马蹄飞扬,甩了我一脸的雪泥。
我琢磨,他们似乎不知道蛊虫对我没用,所以还是……先装死吧。
估摸着他们都以为我中蛊了,因此对我没有防范。离开西京后,他们将我扔到一辆马车里。马车仍在前行,不过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我悄悄地摸到窗边,拉开了一条细缝。
外面的天色已黑,马车前前后后有许多人。
我总算想起来了。
之前之所以觉得带头的人眼熟,那是因为我真的见过他。就是那一回我追着玄衣人到了京城郊外,却遇上了一群找茬的南疆蛊师,一见到君青琰就咄咄逼人地说还我龇麟。
正是现在捉我这群人。
看来这一回抓走我,目的也很明显,又死心不改地想找君青琰要龇麟了。
接连几日,马车走走停停的,他们似乎在赶路,一天里只歇一个时辰。不过也没饿着我,到用饭的时辰便有人给我送来干粮和水壶,盯着我吃完后,又继续给我下蛊。
约摸过了七八日,车窗明亮,是个大白天,他们停了下来。我闻到一阵扑鼻的臊味,仔细一听,原来是赶路多了,不少马匹跑不动了,他们寻了一家马厩,在换马。
我倒也不担心他们会对我怎么样。
既然是有求于君青琰,在君青琰到来前,定然不会取我的性命。且君青琰有迷踪蛊,知道我的行踪不难。外头忽有吵闹声,似乎是谈价钱时起了争执。
而此时有人走近马车,我连忙闭了眼,趴在窄榻上。
车帘被掀开,臊味更浓。
有人粗声道:“皇帝的女人,老子还没试过。长得细皮嫩肉的,用起来绝对爽。”说着,有人触碰到我的手臂。
我心中一惊。
幸好此时有另外一人阻止了他:“别碍事,这女人你我都碰不得。”
那人又将我翻过来,掐了我的脸蛋一下。
“不碰,掐一掐总行吧。老子活了这么久,做梦都想搞景泰帝的女人。不是门主有吩咐,老子早就搞醒她了。”
“价钱谈好了,启程吧。”
车帘又被放下,我睁开了眼。
摸了摸被掐得生疼的脸蛋,我的心噗咚噗咚地跳着。
我忽然想起那一日君青琰给我的小瓷瓶,瓶底印着一个“景”字。而方才那些人这么说,心底已经隐隐有个猜测浮上心头。
史书记载,景泰帝与他的皇后卒于一场奇怪的大火,而他的皇后死的那一年似乎不到二十五。
那么也就是说……
君青琰是景泰帝?菀儿是皇后?
白琬说君青琰知道玉人传说,所以寻到了菀儿。玉人能许一个愿望,君青琰当初找到菀儿是想许什么愿望?脑子里冷不丁的想起那一夜在御书房的密室里见到那一本蓝皮书册,封皮用小楷写着六字——
玉人饲养手册。
又过了数日,马车总算彻底停下。有人扛着我离开马车,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厢房。
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
我原以为他们会将我关在地牢里,或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没想到却是一间不错的厢房,虽然不能和宫里的相比,但是看这摆设和家具,也能算得上是富贵人家的水平。
他们没用再用蛊虫控制我,相反的是我到了这个地方后,周遭的人待我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且还有两三侍婢在一旁伺候,我试探地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我想吃梅花饼。
她们竟然也答应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便给送了过来。
一侍婢还说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奇了,这态度好得像是有求于我似的。我摸摸下巴,道:“这是南疆吧,你们会跳舞吗?会的话,就来跳一个,水蛇腰扭呀扭,我最喜欢这样的舞姬了。”
“是的,姑娘。”
说着,她们竟然真的去准备了。没一会就在我面前将小蛮腰扭得跟水蛇一样,一旁还有人奏乐。一舞毕,我很挑剔地说:“你的腰扭得没妖气,去找个有妖气一点的。”
我故意挑衅。没想到她们还真的又去找了一个妖媚的舞姬,那腰肢扭得我浑身都酥了。
我委实捉摸不透。
此时天色已黑,一侍婢屈膝道:“姑娘,天色不早了,还请早些歇息,奴婢们在外头守着,姑娘若有吩咐,在里头唤一声,奴婢们就能听到。”
在她们走到门槛处时,我轻咳一声,道:“且慢。”
我沉声道:“我要见你们的门主。”
一侍婢回我:“回姑娘的话,门主曾吩咐,时机一到自会来见姑娘。”房门一关,我不由陷入沉思。方才逐步试探,依稀也试探出了一些事情。
他们待我如此客气,看来原因不在君青琰身上。
换句话说,他们并非冲着君青琰去的,而是冲着我来的。
翌日,我嫌屋里闷,嚷嚷着要出去走走。几位侍婢起初不大愿意,但在我的再三坚持下,还是答应了。我趁机出去打量了周围的环境。
是一个不大的院子。
有一间主屋,还有两三间耳房,想来那几位侍婢便是睡在耳房里。院中空荡荡的,地上的积雪已融,寒风吹过时,微微有些冷。
我哆嗦了下,身旁的侍婢给我披上狐裘。
我问:“这是哪儿?”
她道:“回姑娘的话,这里是元山门。”
我一听,心中顿时了然。之前周云易给我看的那本有关南疆蛊术的书册中,除了详细介绍了各种蛊术之外,还有门派。元山门是南疆的四大门派之一,因曾经养出蛊王龇麟,奠定了独尊无二的地位。
看来这儿真的是南疆了。
我想走出院门,刚到门口就被俩护院拦住。
我扭头问侍婢:“哦?连在门口走走也不行?你们大老远将我掳来南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也没法逃得出去,在门口走走还能在你们眼皮子下不见么?”
护院面上有为难之色。
我仗着她们之前待我的态度,佯作一副恼怒的模样,气冲冲地道:“不给就罢了!有你们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侍婢赔笑道:“姑娘莫生气。”
说着,侍婢给护院使了个眼色,他们终于缩回手,侧过身子,道:“姑娘请。”
我这才发现这座小院子竟在半山腰上,且周遭护院重重,我想要离开委实不易。接着我又如法炮制,不过走到元山门的门口,几个侍婢就死活不再愿意我离开了。
我也作罢了。
做人不能得寸进尺,横竖走了一整日,我也大概把元山门的地形摸得七七八八,且我还发现一事,这元山门的人格外怕我生气,我一恼,一怒,几个侍婢就连忙服软。
说起来,倒是跟我在宫中的时候差不多。
不仅仅是我青玉宫的宫人,就连皇兄也是如此,我一不高兴了,或者是一生气,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皇兄便什么都应承我了。
我琢磨着,莫非我长了张容易让人怜香惜玉的脸?
我算了算,离我被掳的那一日,已经过了一月有余,春雪都开始初融了,可君青琰还没找上来。我不禁有些担心。
不过这时我已经把元山门摸得比皇宫熟悉。
昨日我找到一条下山的小路,微微有些陡峭,但并没有人看守,所以如今只要我寻个时机摆脱掉这几个侍婢,便能抄小路下山,再迅速离开南疆。
到时候不管去赵国也好还是回大安也罢,总好过在南疆当傀儡。
在大安时,我练就了一身甩人的好本领。此时在南疆的元山门要甩掉几个侍婢也不难,许是我这些时日太过乖巧,她们以为我如同孙猴子一样逃离不了这座五指山,于是对我放松了警惕。
我声称肚痛,要如厕,在茅坑里蹲了许久,又捏了个手纸用光的措词支开了其中一个侍婢,剩下的一个用青虫蛊解决了。
我十分顺利地溜到那一条小路。
我摸了摸袖袋,青虫蛊只剩三个,接下来得省着用了。我没有多想,赶紧往山下走。这条小路不像元山门正门对着的打磨好的那条山路,那条山路马车能直接上来,而我选择的这条陡峭的路只能靠我自己爬下去。
我时间不多,不用两刻钟,她们就会发现我不见了,我得赶快爬下去,趁她们没有发现先找个安全地方躲一躲,等风头过去了再离开南疆。
山路越来越窄,不过却离山下的小镇越来越近了。
我心中一喜,加快了速度。
然而,将近山脚时,我倏然听到一道奇怪的声音,沙沙沙的,伴随着冷风,让我的皮毛都竖了起来。我一扭头,只见数十步开外的树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蝎子,地上还有许多,俨然就是一个蝎子场。
我咽了口唾沫,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条小路没有人看守了。
有这么多蝎子在,谁敢从这里逃走呀。
我不禁往后挪了挪,未料却是碰到一处柔软。我吓得双腿都软了又软,颤颤巍巍地扭头,我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少年郎。
眉清目秀的,看起来连二八都没有。
他看着我,问:“害怕吗?”
我老实地回答:“……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