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总…”彭于初总觉得这种情景下他该做些什么,可挣扎片刻,最后只有勇气喊一喊他的名字。
黑暗中的副驾驶座上,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
乔安明从椅靠上坐了起来,自嘲:“抱歉,让你听我说这些,不过那晚我从崇州机场直接打车去了桐城,在那栋别墅里独自住了两天。就那两天,你把我手机都打爆了……还以为我失踪了…”
乔安明的口吻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沉稳中还带一些戏谑。
彭于初也呵呵地附和了一下。
那两天他还有印象呢,小张在机场等乔安明接机,结果在车库等到后半夜也没接到人,航班都落地了,旅客都已经出闸。
小张给乔安明打电话,电话显示关机。
小张急得连夜给彭于初打电话,彭于初去查当晚的航班旅客信息……
那时候顾澜的精神还可以,但彭于初怕她受刺激,所以一直瞒着她。
直到两天后,乔安明才主动联系彭于初,轻描淡写一句:“我有些累了,出去散了散心。”
这只是故事的一小部分而已。
全部真正的场景是,乔安明那日在崇州机场,依稀听到背后有人喊“老乔”两个字。
他回头看,什么人都没有。
他觉得不可能,不会是幻觉,于是拎着行李箱在机场的到达大厅找了整整三圈,疯子一样跑,吓得机场的工作人员都来问他:“先生,请问您是否在找人?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吗?”
他气喘吁吁:“我找一位小姐,个子大概一米六五,长头发,有些瘦。”
于是那夜的崇州机场,响了整整半小时寻人广播。
“杜箬小姐请注意,杜箬小姐请注意,若您听到广播后请尽快到2号航站楼4号门出口处,有朋友在等您…”
八月底的时候乔安明带任佩茵去北京玩了几天。
北京那会儿天气正热,空气又不好,乔安明本来想带她去凉快一点的地方避暑,但老太太坚持要去北京。
“你当初在北京念的大学,我都一直没机会亲自去看看,那是我们国家的首都啊,趁我现在还走得动,想去长城上走走,再去故宫转一圈…”
就为这番话,乔安明百年难遇地搁下工作一周时间,亲自带着任佩茵去北京转了一圈。
九月开始乔安明便三天两头往宜县跑了。
药谷开业庆典定在国庆节当天,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庆典当天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敲定,所以乔安明那段时间又是忙得底朝天。
利民药房就在宜县镇上,旁边是一间规模尚可的信特超市。
离信特超市大概500米远的地方有一间托儿所。
杜箬每天的行程便是,早晨6点起床给了了做早饭,吃完早饭送了了去托儿所,然后她再去利民药房上班。
利民药房是间24小时药店,有6名店员,轮流换班,杜箬一般只做白班。
了了的托儿所是下午4点放学,杜箬到点先去把了了接来药店,五点半的时候两人再一起下班回家。
夕阳西下的小镇街上,总能看到一个清瘦女子一手牵着一个小男孩,另一手拎着刚从菜场买的菜。
小男孩蹦蹦跳跳,有时候会自己跑到前头去,女子便在后面追,追着喊:“了了,你慢点跑,小心车子……”
药谷开业当天,十月一日。
典礼搞得隆重宏大,好几家电视台都去作了现场采访。
当地的新闻作了跟踪报道。
利民药房的收银台后面有一台32寸的液晶电视,乔安明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里,与几位崇州市领导站在一起。
蕙姐激动地推身旁的杜箬:“喂,小珞,快看,今天药谷开业庆典,胜安集团的乔安明今天在我们宜县呢。”
杜箬回头看电视屏幕,屏幕上黑压压的人。
“我卖药卖了七八年,每天几乎都要卖出胜安的药,却到现在还不知道胜安的老板长什么样子,喂,小珞,你说这一排人中间,哪个是乔安明?”
蕙姐无意识地问,杜箬回头又睨了一眼屏幕,屏幕上一排深色西装。
她顺手指出一位:“中间那一个,藏青色西装,蓝色领带…”
蕙姐还不信:“乔安明那么年轻?我觉得不大像,再说你怎么知道那位就是乔安明?你见过他?”
杜箬摇头,自讽:“没见过,没那个命。”
“就是,那你还乱指,我看着那人也不像将近五十岁的人!”蕙姐对着电视自言自语。
杜箬低头,不再说话,心里却像被倒了一杯热水,烫得滋沥沥地疼。
原来分开两年,她还是能在人群中将他一眼认出来。
这才是最心酸的事。
蕙姐看新闻看得起劲,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用胳膊肘顶杜箬:“小珞,我听说你以前做过医药代表?”
杜箬心一惊,有些防备地点头:“是,刚毕业那会儿做过一阵子,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我听说胜安药谷那边在招聘销售员,我刚好有个亲戚在里面做财务,据说销售还没招满,你要不去试试吧,工资比我们这店里强多了…”
蕙姐一副热心肠的模样。
杜箬连连摆手:“我不行,更何况了了还小,我若是去药谷上班,哪里有时间接送了了?”
她以为这个借口用得很彻底,可蕙姐是实诚人,一心想帮杜箬。
“哎哟小珞,了了都上托儿所了,你若是没时间接送可以雇个钟点工阿姨啊,再说了了马上就上学了,上学之后的开销大得很,你靠药房这点死工资怎么培养孩子?”
蕙姐说完,见杜箬没反应,又拍着她的肩膀劝:“照理这闲事我是不该管的,但我见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我是替你着急。我们这药房没啥前途的,蕙姐反正都快退休了,在这里养养老就算了,但你不同,你还年轻,了了还小,你总得替了了想想。你若是能去胜安,说不定干得好呢?”
蕙姐还是不死心,一味劝。
杜箬只能道谢:“蕙姐,这些年亏你一直照应着我,我在这里做得挺好,所以暂时不想跳槽,若真要换工作,等了了大一些再说吧。”
她说到一半停了停,补充一句,似乎带着一些恶狠狠的语气:“况且,胜安我是绝对不会去!”
蕙姐还以为她死性子:“行了,当我白说,不去就不去吧,多好的机会你以后别想起来后悔!”
“不会后悔。”杜箬咯咯笑着,又恢复平日的柔和模样。
蕙姐摇摇头,将手里的钥匙给杜箬:“要麻烦你今天锁店门了,该死的老板,今天法定假期也不让人休息一天。”
杜箬倒无所谓:“没事,平时了了有事都是你们替我代班,今天我一个人值班也没关系,你早点回家吧。”
“那了了怎么办?”
“了了今天被他小冉阿姨接回去了,小冉带他去吃披萨,小家伙开心得很。”
蕙姐走后,外面的天就迅速黑掉了。
时入十月,天光越来越短,店里也越发冷清,谁会在大好的假日出来买药啊。
杜箬也落得清闲,自己热了饭吃过,又给郑小冉打了电话,得知了了在那边一切都好,随后又给父亲打了电话,各自寒暄一番,杜箬还得在电话里装出很开心的模样。
可手机一收,店里一个人也没有。
电视机里传来晚会的开场音乐声,她才觉得,心里孤寒得很。
乔安明那一周时间就像被架在磨上的驴,连轴转。
好不容易撑到庆典当天,他要上台讲话,要接受采访,要剪彩,要面对各路媒体和省市领导,脸上带了几百层面具,笑容都变得僵硬了。
一整天下来,晚上还有庆功宴。
庆功宴更是一场大刑,要喝酒,要敬酒,要谦虚有礼又必须气势如虹。
乔安明这种场面应付惯了,所以没什么不顺的地方,只是这几年年龄增大,他渐渐就心生腻烦。
好不容易撑到晚上9点。
宴会厅里的宾客散去大半,主要的几位领导和客户都送走了,乔安明才放松一些。
席上被灌了太多酒。
这种日子,他总不能不喝吧,所以整个人昏昏沉沉,他便跟彭于初打了一声招呼出去透透气。
办庆功宴的酒店出来就是宜县镇集上的那条主街。
十月里有桂花香,夜风中夹着几丝清淡幽然,乔安明寻着香味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间药店门口。
可能是因为国庆假期,好多小商铺都打烊了,就那间药店的灯还特别亮。
乔安明突然想起来,上回他喝多了,貌似小张提到过这间药店。
他当时提到什么了?
杜箬…?
小张好像提到过,他似乎在店里看到有人很像杜箬。
鬼使神差地,乔安明便穿过马路,朝药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