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帐!”不等王琦把话说完,就被王佳禾狠狠扇了一巴掌:“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杜家与咱们王家世代交好,遇到这种情况就应该主动把码头让给杜家才对,你这样瞒而不报,就好似咱们王家强占了杜家码头一般,我将来哪里还有颜面与杜兄相处!”
说完,王佳禾就冲着杜远德深躬一礼,道:“杜兄,这件事情是我王家失礼了,小弟现在就把码头让出来交给杜家使用。”
话是这样说,但王佳禾并没有直接传令王家子弟让出码头,反而是静静等待着杜远德的回应。
看到这一幕之后,杜远德眼中怒色更甚,他绝不相信王佳禾事前毫不知情,必然是王佳禾明知道这处码头被王、杜两家同时预定了,却又假意不知装糊涂,一直等到王家已经抢占码头之后再挑明真相,就是想要造成既定事实。
被王佳禾扇了巴掌的这个王琦,也显然只是王家的旁支子弟,这一巴掌也只是为了堵住杜远德的嘴,让杜远德无从发挥。
但下一刻,杜远德已经压下了心中怒意,微笑道:“无妨无妨!是码头之人做错了事情,不应该怪罪王家子弟……嗯,既然是这处码头同时预定给了王、杜两家,那就由咱们两家共同使用好了,只要再挤一挤,终究还是可以挤出一个船位的。”
王佳禾原本以为,自己这般惺惺作态之后,杜远德理应给自己一个面子,把码头率先交由王家使用,没想到杜远德终究是不愿吃亏,反而是提出了两家共同使用码头的提议!
如此一来,王佳禾同样是心中不快,认为杜家实在是斤斤计较。
但表面上,王佳禾则是从善如流,立即点头道:“杜兄所言有理,这处码头就由咱们两家共同使用吧,反正咱们都是自己人!”
“对!对!都是自己人!”
说完,这二人极有默契的哈哈一笑,气氛愈发融洽了。
王佳禾与杜远德皆是有身份的体面人,即便是利益冲突、争吵算计之际,两人的表现依然是这样的体面与优雅,轻易不会翻脸失态、伤了和气。
至于那些不体面、不优雅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给下面人。
这一次的事情,已经不是王、杜两家第一次出现利益冲突了。
就在三年之前,王、杜两家还曾经因为争抢灌溉水源爆发过一场冲突。
在那场冲突之中,王、杜两家所控制的佃农长工们连续爆发了好几场大规模殴斗,总计死伤了好几十人,但这件事情依然没有损害王、杜两家的交情,两家族人依然在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毕竟,死伤的人只是佃农长工罢了,不值得两家人伤了和气。
大人物们总是手不触刃、目不见血,但三言两语之间,就可以酿成大量的死亡与血债。
而这些死伤与血债,仅仅是大人们酒席谈判之际的几句试探与施压罢了。
现在也是这样,两大家族决定共同使用一处码头之后,那些搬运物资的家奴们自然是愈发忙碌了,那些操控商船的水手们更是紧张万分,时刻防范着两家商船发生碰撞,王家旁支族人也白白挨了耳光,但王佳禾与杜远德二人依然是和睦亲切,还派人在码头上布置了桌椅与遮阳棚,共同饮茶闲谈。
入座饮茶之际,杜远德看到王家家奴正在搬运上船的各种物资,不由是暗暗羡慕,道:“王家主这一次可谓是收获颇丰啊!竟然抢到了‘鹏宇商行’!嘿,这‘鹏宇商行’的经营范围极广,不仅是垄断了南京境内近六成的茶叶生意,在绸缎、瓷器等等生意方面也是颇有名气……吞下了‘鹏宇商行’之后,王家家势必然是愈发兴旺啊!”
杜远德羡慕于王家收获之际,王佳禾同时也在羡慕杜家的收获,摇头道:“哪里及得上杜兄!这一次杜家同时拿下了‘永丰粮行’与‘张氏船行’,这两家商行可都是出了名的存银大户,即便是抛开那些货船与存粮,仅仅是这两家商行的存银,加起来就至少有五十万两吧?杜家有了这般惊人收获,威势必然是再上一层楼啊!”
杜远德摇头叹道:“真正吃大头的,还是宋家……罢了,咱们两家终究还不能与宋家相提并论,人家不仅与周首辅关系密切,而且连续三代皆有人杰涌现,公认的当世缙绅之魁首啊……”
王佳禾听到这里,则是突然压低声音,问道:“话是这样说,但……杜兄可有听说京城那边的消息?”
杜远德目光一闪,反问道:“王兄是指……吏部尚书宋启文已经被陛下软禁罢官的消息?”
王佳禾轻轻点头:“咱们的根虽然在江南,但也不能只盯着江南,京城的局势变化同样重要!宋家在周首辅的支持下,南京这一局固然是赢者通吃,但周首辅坐镇南京之际,对于京城中枢的局势变化就鞭长莫及了!目前从种种迹象来判断,京城局势同样是赢者通吃,但那个赢者却不是‘周党’,而是当今陛下!”
杜远德摇头叹道:“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同样是有些担心!若是周首辅身体安康的话,倒也不必慌乱,以周首辅他老人家的手段,返回京城之后还是有办法翻盘的,但……”
王佳禾眉头微皱,胖白脸上布满愁容:“对啊!如今来看,终究还是陛下技高一筹,他支走了周首辅与赵俊臣之后,在庙堂中枢再无掣肘,趁机大幅扩张了皇权,‘周党’、‘赵党’、‘太子党’等等派系皆是受到重创,偏偏周首辅的身体状况……唉!”
杜远德试探着问道:“所以,咱们这些缙绅是不是也应该提前准备、多方押注?”
王佳禾再次压低声音,缓缓道:“周首辅尚在人世之际,咱们自然是要追随周首辅,但为了防范万一,自然也需要多方下注!你看吕家,就是提前搭上了七皇子的门路!听说吕德在七皇子那里颇受重用,已经被七皇子视为心腹,这样一来即便是周首辅这边发生了意外,吕家也依然是地位稳固……所以,咱们接下来也需要与吕家多多接触,最好是顺着吕家这条线与七皇子建立关系!”
杜远德则是摇头反驳道:“未必!从目前局势来看,七皇子接任储君的事情已经不再是板上钉钉,所以……咱们最好是再寻一个下家!”
“再寻一个下家?杜兄是指……?”
“王兄,你认为赵俊臣如何?”
王佳禾微微一愣:“赵俊臣?他目前已经与周首辅翻了脸,咱们这个时候搭上他的门路,恐怕是不合适吧?更何况,赵俊臣的隐忧也不小。”
杜远德轻笑道:“赵俊臣确实是存在各种隐忧,但他毕竟年轻啊,而且朝廷财政终究是离不开他,所以他短时间内依然是位置稳固的!都说赵俊臣乃是‘联合船行’的靠山,咱们现在接管了‘联合船行’的产业之后,也算是‘联合船行’的一员了,让赵俊臣变成咱们的靠山,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王佳禾有些动摇,不由是陷入了沉思。
若是有人听到了杜远德与王佳禾的这场谈话,必然是目瞪口呆,只会认为杜远德与王佳禾已经失智发疯!
毕竟,他们前脚才侵吞了“联合船行”的产业、严重损害了赵俊臣的利益,现在也没有丝毫归还之意,却已经构想着搭上赵俊臣的门路、让赵俊臣庇护他们了。
但对于杜远德与王佳禾而言,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得奇怪。
面对朝廷局势的变化,缙绅们就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但与此同时,缙绅们也绝对不是普通的墙头草。
对于墙头草而言,毫无主见的随风摇摆,只是最低境界。
审时度势、多方押注、及时改变立场,也只是中等境界。
而这些江南缙绅、豪强世家,历经了无数次政局变幻、朝代兴衰之后,却已经达到了墙头草的最高境界,那就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根深蒂固!
随风摇摆只是外在表象,根深蒂固才是核心!
只要根深茎固,墙头草看似是随风摇摆不定,但实际上无论风势刮向何方,这些根深茎固的墙头草皆是不受影响,随风摇摆也只是为了卸力罢了!
江南缙绅就是这样一群根深茎固的墙头草,所以他们可以一边侵吞“联合船行”的产业,一边考虑着搭上赵俊臣的门路,是因为他们早已经认定,赵俊臣根本没有能力报复他们,即便是吃了哑巴亏之后,也只能强行吞下碎牙、欣然接受他们的投效!
只不过,王佳禾与杜远德却是忽视了一件事情。
真正的狂暴飓风,甚至可以刮地三尺,墙头草就算再是如何根深茎固,也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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