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乐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过没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用手指控制桌面电脑上的一个小游戏。
“换个地方吧,你都不说话。”艾米似乎觉得有些无聊,站起身来。
韩乐没意见,他又何尝不是呢,无聊和空虚,他的感受可能比医生更深,两人来到一张做了十几个人的大桌子,也是这间酒吧人数最多的一桌,坐下来的时候韩乐注意到,这就是他刚才路过的,那个讨论“冬眠政党”的群。
“自我介绍一下吧,这是这的规矩,”这间桌子有个主持人,是个30多岁的亚洲女人,看脸有点东南亚的风格,坐下来之后主持人就发话了,“随便说点什么。”
韩乐下意识的谦让,不过也拖延不了多久,艾米的自我介绍很短:“我是这个区的心理医生,执勤半年,下一次醒来应该是17年以后,2100年1月1日,有人是跟我一起的吗?”
有人举起了手,不过也有人调侃:“我有种预感,以后17年的日子会很恐怖。”
“恐怖?你害怕什么?”艾米笑着反问。
“所有的漂亮女人都怕老去冬眠了,对男人来说这简直是世界末日……”男人的话没说完,整张桌子都一起笑了起来,包括韩乐。
“更恐怖的还在后面,到22世纪的第一天……”男人一本正经的继续,“这个冬眠区所有的漂亮女人都一起苏醒看新世纪的日出,到时候你们会发现,这里所有男人都用一种无害的眼神看着你们,彼此紧紧拥抱……”
这个笑话引起的效果不错,整张桌子上的人笑了三四分钟才逐渐平息下来,韩乐也放开了一些,学着艾米的自我介绍说:“我叫韩乐,准备在这里呆一两月,10年后再醒一两个月,有人跟我一起的吗?”
没人举手,不过有个黑人小伙说:“我跟你冬眠策略是一样的,都是呆几年醒一次,不过我们的期限错开了。”
“这在正常不过了,”主持人说,“在要找个步调完全一致的冬眠者几乎是不可能的,最好的朋友,家人……再亲密的关系起到的作用也很薄弱,这也是我们商量成立一个新的协调组织的原因。韩乐,你可以看一下我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在这个时代,个人对信息的掌握,对生活节奏的控制完全被打乱了,不是每个人都是理想主义者,不计任何代价,就为了冬眠醒来看到一个十全十美的世界,那样的世界很可能是不存在的,而且未来也未必会如我们想象的美好,现在你们应该能感觉到了,还记得一个星期前那个小伙子不,他说他冬眠之前是位软件工程师,想找一个相关领域的工作……等看完自动编译软件之后,他整个人都快绝望了……在冬眠中,不仅仅我们在抛弃时代,时代也在不断抛弃我们。”
似乎是想加强一下自己语言的说服力,主持人又问韩乐:“在冬眠之前,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今后有想过做点什么吗?”
韩乐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工作……也没想过,我想未来未必需要每个人都去工作吧。”
“的确,但人总是需要做点什么,正如几年前网上流行过的一句话,闲一天是休息,一个月是享受,闲十年是福气,一辈子那就是折磨……你总有些想要去做的事吧?”
这句话韩乐显然没听过,不过他理解的很快,因为在冬眠之前,他的生活状态就已经在福气和折磨之间徘徊了,正因为理解,所以韩乐现在才觉得有些自卑:“暂时还没有……我还没想好这个问题。”
主持人看出了韩乐的不安,这是好事,值得安慰:“我敢说,这里大多数人都没想好这个问题……不过还好,现在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时间这东西,很多时候就是一把双刃剑,每一个冬眠的人在冬眠之前,都只看到好的一面,现在坏的一面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躲在地下几十米深处的一间小酒吧里,一起喝啤酒,聊天打发时间,却没人愿意去地面,去跟实际生活接触,我敢说,在你们很多人当中,除非把银行存款最后一毛钱花光,也根本不会考虑做任何冬眠劳动(没钱的人为支付冬眠费用,由冬眠组织安排,每隔一段唤醒进行的劳动,艾米当医生就是这种情况)之外的事,因为你们觉得现实跟你们没关系,冬眠让我们看世界的方式出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觉得现在所有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这跟佛教徒总是把希望寄托在来世一样。”
主持人的话显然引起了在座人的共鸣,许多人都低下了头,酒也没动了。
“佛教徒的希望是无条件、非理性的相信佛祖存在的信仰,你们的希望看似多了一点现实意义,是科学技术,人类总是愿意相信未来比过去更好……也许在某段人类社会时期,这的确是个事实,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种美好会永远持续下去,甚至可以说,这种想法本身也是一种信仰而已。有时候我去看一些21世纪初期的电影,看那时候人们的生活及精神状态,不得不承认,我很羡慕他们,冬眠给了我们未来,却剥夺了我们的现在,逃避现实已经成为我们所有人下意识的想法,但总有人要面对这些问题……”
“嘿,卡罗琳,你知道你距离一个政客最大的区别在哪吗?”就在主持人说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人群中有人打断道。
主持人楞了一下,那个声音又继续:“是你的演讲总是会偏题。”
被称为卡洛琳的主持尴尬一笑,但还是继续说:“好了,我想说的是,既然我们有一样的想法,为什么不能组织起来,形成一个比现在冬眠组织更紧凑的团体,相信你们也都在网上看到了,欧洲已经有很多这样的‘完全信任组织’,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冬眠,一起苏醒,他们来自不同的时代和国家,却可以在同一个时空共同生活,所凭借的就是一起做点什么的共同意愿,如果我们愿意,也可以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