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斟酌一下道,“炖盅鸡汤留着,我的别铺费,简单来几样素的就成。”
太监领旨退出去,蝈蝈儿笑着说,“您倒好伺候,乐坏了宫膳房的太监厨子。”
锦书捧着竹简研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白话,木兮掌了一支蜡烛来,扣上了纱罩子说,“还是照着看吧,没的弄坏了眼睛。”
宫里上夜点灯都是有规制的,按妃的份例,日用有白蜡、黄蜡、羊油蜡各两支,原该等神武门上鸣了一下钟再点,可皇帝体恤,没叫敬事房往毓庆宫派精奇嬷嬷,没人执法,有些死规矩就给破了。
这毓庆宫初建时是阿哥所,住的全是皇子皇孙。后来传到大邺做了书库,等到明治爷当政重新整顿了,养了唯一的帝姬锦书。改朝换代了,大英皇子们随母妃住,大点儿就张罗开衙建府,所以这里空了出来,正好成全了锦书。
锦书是书堆儿里长大的,从腰杆子长硬了会坐起就捧书。如今重回这里,又有皇帝这几年不断往里添的新书,真正是如鱼得水,不亦乐乎了。
跟前的人只劝她别没日没夜的,她唔了声还是照旧,几个人也就不说了,各自张罗分内的活计去了,单把她一个人撂在明间里。
快擦黑时蝈蝈儿领着人来回话,“主子,四执库的总管谙达求见。”
锦书抬头应道,“请进来吧!”
一会儿常四躬腰进来甩袖子打千儿,膝盖头子在青砖上一碰,道,“奴才请谨主子金安。”
锦书笑道,“谙达荣升了?快请坐吧!”
常四卷着袖子阿谀道,“小主儿见笑了,是万岁爷的恩典。奴才就不坐了,主子跟前哪里有奴才坐的地儿!”
锦书抿嘴一笑,又说,“谙达别客气,我这儿没那些规矩。”对旁边站殿的宫女说,“给谙达上茶。”常四惕惕然谢了恩,嘴里喋喋道,“奴才就说主子不是池中物,看眼下果然登了高枝儿了!万岁爷圣眷隆重,谨主子造化不小啊!往后要求主子提携,奴才这儿先谢过了。”
锦书仍是不温不火的样子,慢慢说,“我守这一亩三分地儿过日子,哪里像谙达说的那样!谙达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儿?”
常四往上拱了拱手,“奴才奉主子爷之命来给主子送人,您的穿衣用度往后归我这儿管,你和万岁爷的东西放一处的。您瞧瞧,这不是独一份的尊荣吗?”又渐次低下声说,“就连皇后主子都没有和皇上同用的穿戴档,你可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了!奴才上回给您举荐的人,这回请主子留下吧!”背过胳膊把身后侍立的小太监往前一拖,“主子,这是得胜,上回您来四执库,给您泡功夫茶的小子。今后归毓庆宫使,主子有令儿只管指派他,有不周全的地方主子就现开发,奴才再给您换好的来。”
锦书点了点头,“那就留下吧!劳烦谙达跑一趟了。”
说着就吩咐蝈蝈儿打赏,常四忙起身打千儿,嘴里说着“不敢叫主子破费,奴才告辞”,就却行退出了继德堂。
锦书看着得胜道,“你打四执库过来,见着贵喜公公了么?”
得胜恭恭敬敬打千儿道,“回主子话,他管着皇后娘娘穿戴档,在四执库后三间当差。如今万岁爷给改了名字,”得胜说着扑哧一笑,又忌讳着失仪,忙正色道,“万岁爷上回经乾东五所时正看见他摸……摸他菜户的‘那个’,万岁爷说难为他残废,还想着这种事儿,没计较。只说贵喜是朵淫/花儿,改名叫芍药儿得了。”
殿里听着的人哄堂大笑,锦书也笑得抽气儿,敢情现在贵喜改叫芍药了?真是丢了大份子了!
大英后宫不禁止太监宫女结对食儿,那些都是可怜人,搭伙过日子,有个病痛的好照应。皇帝是体人意儿的,没责罚他脏了龙眼,只是这名儿改的……也忒不堪了!
木兮掩嘴笑道,“贵喜真是不老成!青天白日的干这事儿。”
得胜咳嗽一声道,“芍药儿说知道主子晋位,赶明儿要来敬贺的,不枉那时候在掖庭的情分。”
那句“芍药儿”又叫大家笑岔了气,锦书一味的点头,“你上四执库去,见了他也带个话给他,叫他有空来毓庆宫坐坐。”
得胜麻利儿应个嗻,垂手退到帘子外头去了。
春桃揉着肚子说,“万岁爷忒有意思了,平常看着那样严谨的人,要紧时候还挺会逗乐子。”
几个人又笑了一阵,蝈蝈儿说,“长街上梆子响了,估摸着万岁爷快来了。御前没传话说主子爷在这儿进膳,我瞧主子先吃,回头饿着伺候没气力。”
锦书应了,宫膳房排了膳,不多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廊子上的雨搭都放了下来,雨水顺着竹篾子噼啪打在青石板上,一路流进了下水里,轰然有声。
锦书吃完了接着看书,到了三更,木兮请银剪剪灯花,瞥了瞥座钟道,“主子安置吧,天晚了,万岁爷想是不来了。”
锦书听了搁下书,怅然若失的下地抚了抚手臂,寒浸浸的,原来夜已经那样深了。